大败局I(纪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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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酒滚滚入秦池

山清水秀的临朐县,位于以出产风筝而闻名的山东潍坊市的西南部,境内最出名的是32处大汶口和龙山文化遗址,全县86万人口,为齐鲁名县。《临朐县志》中,对秦池古酒有生动的记载:龙湾之阴,濯马潭西侧,修竹青翠万竿,杂树浓密蔽日,林间,磐石累罗,底部岩隙中,泉涌若沸,汇水成汪,名“神泉”,又名“神池”,亦称“秦池”。东周战国时,齐酿造巨匠田无忌在此酿酒,名泉佳酿,相得益彰,名沸古今,誉满四海。

秦池酒厂在各种广告宣传品中一再引用这段文字,以显示其酒古已有之,且系出名门。

然而,1997年初的一则关于“秦池白酒是用川酒勾兑”的系列新闻报道,则把秦池推进了无法自辩的大泥潭。

年前,就在秦池蝉联中央电视台标王的同时,北京《经济参考报》的4位记者便开始了对秦池的一次暗访调查。一个县级小酒厂,怎么能生产出15亿元销售额的白酒呢?记者们的调查从这个疑问开始。而根据有关线索提供的信息,他们赶赴的调查地点竟不是山东临朐,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川。

在邛崃县,记者找到当地一家叫“春泉”的白酒厂。据称,秦池的散酒主要是由这家企业在当地收购后提供的。

记者描述道:1996年12月23日上午,记者看到有24辆大卡车在厂内外等着装酒,办公楼旁有一大批与这个贫困地区的群众反差很大的各地人士,他们手持大哥大,开来的都是进口高级车。

“春泉”白酒厂厂长告诉这些记者,1995年春泉给秦池供应了4000吨散酒,秦池夺标时曾向春泉拆借资金;1996年,春泉又供给秦池散酒7000多吨。当被问及,春泉是不是收购了当地一些小酒厂的散酒供给秦池时,厂长的回答是肯定的。

在邛崃,《经济参考报》记者还找到了另外几家同样向秦池供应散酒的中小酒厂。一个从未被公众知晓的事实终于尴尬地浮出了水面:秦池每年的原酒生产能力只有3000吨左右,他们从四川收购了大量的散酒,再加上本厂的原酒、酒精,勾兑成低度酒,然后以“秦池古酒”“秦池特曲”等品牌销往全国市场。

在报道中,记者还细致地记述了他们在秦池酒厂采访时的所见所闻:“秦池的罐装线基本是手工操作,每条线周围有10多个操作工,酒瓶的内盖是专门由一个人用木榔头敲进去的。县里的劳动力很便宜,从经济效益考虑,罐装没有必要自动化,安排就业也是县办企业的一个重要任务。”

这样的描述以及有关川酒入秦池新闻的披露,对刚刚蝉联标王的秦池来说意味着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经济参考报》的报道在1997年1月中上旬刊出后,像滚雷一般迅速地传播到了全国各地。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这则报道被国内无数家报刊转载,还沉浸在标王喜悦之中的秦池遭遇到了最凶险、最猝不及防的一击。

令人遗憾的是,在如此巨大的危机面前,年轻的秦池竟然作不出任何有效的反应。那些围捧在秦池周围的策划大师似乎也一时间找不到北了。在过去的两年里,秦池从来没有真正体味过传媒这把双刃剑的冷酷滋味。而当考验真的到来的时候,这一剑竟是冷飕飕地封喉而至。

中国的传媒历来有非理性的一面,在它们的价值判断体系中,最容易得到宽容的是弱者,最受尊重的是思想者。因此,最上乘的策划应该是:把被策划方包装成一个弱者或思想者的形象。因为所谓的强者,在传媒眼中是不受宠的。在它如日中天的时候,自然会有无数记者围在强者身边团团转,可是,一旦企业出现些许的危机,他们立即会反戈一击,以反思、知情、评判的角色来表现自己的职业道德。这些道理,至今不为中国的许多企业家所领悟。

其实,事后加以分析,《经济参考报》对秦池的攻击并非是致命的。很难说记者对秦池是善意或恶意,至少他们所描述的事实并不至于让秦池无话可说:

——关于“川酒入鲁”,尽管在普通读者看来是一个新闻,然而在白酒业内却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了,山东的葡萄酒、啤酒和酒精全国第一,但白酒却从来不敌四川。因此,数十年以来山东白酒企业便有从四川收购散酒的传统,秦池不是第一家,也绝对不是最大的一家。

秦池酒厂

——关于“白酒勾兑”,也是行业的一个变革。与普通消费者的一般理解恰恰相反,以食用酒精为基础“勾兑”白酒,比传统的固态发酵工艺更为先进,绝不会影响白酒的质量,这一点秦池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或方式来告诉公众。

——至于秦池的生产能力问题,则更是一个经济学话题了。一家企业通过大量的广告和有力的推销,造成预期的销售空间,然后根据预期销售量来设定自己的生产能力,这样的设定可以是扩大本企业的生产能力,当然也可以通过定牌生产(OEM)、半成品外加工等不同的方式。应该说,这甚至是一种先进的产销模式,不但不应该遭到非议,反而应该成为仿效传播的典范。可是,秦池也没能够好好地把这些意思说出来。

在传媒的集体轰炸面前,秦池表现出了一家暴发型企业面对公关危机时的稚嫩。据不确切的消息称,在《经济参考报》发稿之前,记者曾传真这组报道给秦池审读,秦池派人赴京公关,表示愿意出数百万元收购这组报道,希望报社手下留情。在此举未果之后,秦池便显得不知所措了。在传媒一轮又一轮的反复报道中,秦池被击打得天旋地转,连一丝无辜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而那些在标王制造“运动”中稳收其利的人,此时也站到了秦池的对面,扮演起反思和评判者的角色。谭希松在接受采访谈到秦池时称,一家企业发生危机,不能仅从表面现象看,就像一个人脸上长了一个斑,有可能是内分泌失调造成的。秦池第一年夺标,效果非常好,但第二年夺标就不是这样的。她还披露了一个细节:秦池在防伪标志上使用的是劣质产品,一下子丢了60%的市场份额。

这就是1997年的秦池,它可能是全中国最不幸的企业。在它君临巅峰的时候,身边站满了弹铗高歌的人们;而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甚至找不到一个哭泣时可以依靠的肩膀。如果说经济生态圈是一个很冷酷的天地,那么,这就是一个很极端的个例了。

当年度,秦池完成的销售额不是预期的15亿元,而是6.5亿元,再一年,更下滑到3亿元。从此一蹶不振,最终从公众的视野中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