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粉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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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摔跤

回到教室,韩伟还在为教导主任动员我们去“捐躯”兴奋不已,一种按耐不住的愉悦感充塞着他的脑腔、口腔和胸腔,操场上憋着不笑让他深感压抑,意犹未尽的他急着和周围的同学将教导主任的这一低级错误作为谈资,不断加黑放大,必须把自己的喜不自胜释放出来。

“如果你发现教导主任在晨会上说错话时,你应该采取的态度是什么?”

“有备选答案吗?”成钟磊跃跃欲试。

“A嘲笑主任水平低,B装作不知道,C让主任错下去,D善意地给主任提出来。”

“我选E,写个纸条贴在他后背上。”

“纸条上写些什么?”

“我不捐躯。”成钟磊一种带着淡淡优越感的故意贬低让他洋洋自得。

又一阵狂笑,除了韩伟,还有孙岩和我,我们的表情生动,每张脸都闪着亮光。

韩伟说话的欲望跟食欲一样旺盛,贯穿着一种不加克制的傻乎乎的热情,韩伟咬了一口从桌仓里取出来的洋芋角角,说话时嘴里舌面上嚼碎的食物清晰可见。

“我也不,哈哈。”

“乌鸦落在猪身上,看不到自己的黑。”韩新枝呛了他们一句。

韩伟刚想反驳,陈老师推门进来了,韩伟凌厉地瞪了她一眼,仿佛要将韩新枝千刀万剐,他用带刺的眼神告诉她,你等着。

陈老师依然穿着那件酒红色的长袖衬衣,穿着那条白色的紧身男士西裤。刚开始一切都正常,课堂像陈老师讲的数轴一样四平八稳。

陈老师的板书精心设计,布局合理,正常情况下一堂课一黑板,黑板写满了,课也结束了。陈老师把粉笔放在黑板下面的台子上,习惯性地向后退半步,先欣赏一下自己的板书,再进行传道、授业、解惑。半步,刚好退在讲台边沿。

然而陈老师这一习惯性的后退却因重心不稳,从15厘米高的水泥讲台上仰面摔倒,陈老师身材高大,摔倒后一声闷响,全班鸦雀无声。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全班同学从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全然没有准备。坐在第一排的同学试图站起来去扶,陈老师摆摆手,自己扶着地站了起来。

我看到陈老师西裤的屁股上、腿上有尘土,尘土在白色的裤子上格外显眼。陈老师拍了一下裤子,双手撑着讲桌,低头看着讲义,我猜他现在肯定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的大脑一定很乱,我只隐隐感到一种像伤口似的被包裹着的自尊心,现在刺啦一声,被撕掉了胶布。

我看到傍边的韩新枝有点手足无措,陈老师在众目睽睽前的摔倒让这位文体委员一下子尴尬起来,她伸着脖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伟在下面窃笑,看着陈老师苍白如象牙的脸,他定是在想,今天怎么了,教导主任出完丑,陈老师接着上演连环大戏,指不定后面的老师还要出什么咄咄怪事呢。

成钟磊曾经因为上课说小话被陈老师拎起来罚过站,此时,他的表情有一种即将裂开的痛快。

陈老师保持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足有5分钟。周煜坐不住了,上前小声问陈老师,“陈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陈老师深吸一口气,“继续上课。”

陈老师作为一名老教师,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他的窘迫流露出来,他用接着上课掩盖了他的惊惶。

“后半节课,陈老师出现了两处明显错误。”沈海涛不愧为学习委员,将陈老师在上课时绝对值大于零写了两次,数轴的三要素少了正方向一一指了出来。

“要是我摔了一跤,别说上课了,干什么都会心不在焉的,而且会让我一直想着这事。”韩新枝总是会设身处地考虑问题,陈老师的摔倒像烙铁烙穿肉、伤筋动骨,不但不会消失,还会在阴雨天让她隐隐作痛。

“是啊,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天花板掉下来了呢。”埋头看书的周建新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第一排的达伟说,陈老师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才摔倒的。”

“是椅子的橡胶脚套,刚好在讲台边上。”

这个非正式的班委会结束后,劳动委员周建新立即号召全班同学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检查脚套运动,是否松动,遗失登记,缺失重装,统一编号,不允许有漏网之鱼,更不允许教室地面上有流浪脚套存在,一一排查,以绝后患。

韩伟邀请我去离学校三条街的静宁路打街机,成钟磊跟着一起去,韩伟执意要请客,我想推辞,又忍不住想去玩玩,便跟着去了。

我们跟着韩伟,绕来绕去,七拐八拐,高一脚低一脚走了好久,终于到了街机厅,位置离静宁路还有三条街,韩伟这个骗子。

街机厅在一个门洞里面,门洞有两人高,五六个人横排起来那么宽,歪歪斜斜地敞开着。没有门头,街机厅老板的脸就是门头。四五排机器,良莠淆杂,乌烟瘴气。

街机厅,一个只属于男人的鬼地方。

几个男人叼着香烟,玩着麻将机,翘着二郎腿,时不时还抖上两抖,输了来两句“我操”,似乎不论麻将打得烂与不烂,横竖气势上是不输人了。

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一台“雷电”周围观战,时不时还专业性地点评两句,“不要这样打!去角落啊!逼死他!逼啊!为什么不逼?不逼等下你就死……”

韩伟带着我们占了两台街机,和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拿来几十个游戏币,“记在账上,下次一起。”

看样子韩伟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吃牌了!”一个小孩的喊话响彻整个街机厅,除了单个玩得特别专注的玩家,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韩伟说,这些孩子经常出没此地,是最了解机器硬件的一帮人,哪台机器常常吃币,那台机器按键失灵,他们大抵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他们知道依附强者才能得以生存的道理,常常看到谁玩得凶玩得猛,都想投币进去掺和一把,不过大多数都被大人们“严厉”的话语喝退。

“玩什么?”我问韩伟。

“就玩这个,新街霸,12人,16位CPS基板,8兆大容量。瞧瞧这摇杆和按钮,是不是很牛?”说着,韩伟投了一个币,开始一边演示,一边给我们讲解,“向后握住操纵杆两秒钟,然后向前推,按动按钮蓄力,游戏人物就会准确做出相应的动作。”

突然有个满脸沧桑的不知道该叫大姐或是阿姨的人进来,准确无误地从人群中拎着一个小孩的耳朵就出去了,小孩子怯生生地歪着脑袋踉跄地跟着母亲,知道回家又得挨一顿胖揍。

韩伟玩得兴起,脱下衬衣,露出他的两根筋背心,此时,我才发现他的后背上有刺青。连过几关,韩伟索性赤膊上阵,我终于看清了刺青的完整图案。

一把手枪,一把柯尔特龙骑兵转轮手枪,手枪的外形张扬跋扈,透着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