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孟州道,十字坡
孟州道,十字坡
这是一个夜晚,妇人在厨屋里挥着菜刀,费力而灵巧地肢解着菜板上的“行货”,刀落下,血污就溅起,溅上了妇人缝缝补补过的布裙,溅到了藏有蒙汗药的瓦罐。她无心去擦,也懒于去擦,等它凝结了,干裂成碎片掉落。忽而一点溅起,落在妇人眼皮上,乌红的血像眼泪逆流,挣扎在妇人闭紧的眼皮之间,流向眼睛里。她扯起衣角俯身来擦,抬头看见屋外光亮处一轮七月半的满月。妇人愣了,眼角湿润,滑下两行泪来。看不多时,乌云笼过来,遮住了月亮,淅淅地下起雨,绵绵,缠长。雨不觉大了,从青瓦间漏入屋里,滴答,啪嗒,妇人浊泪也落下来,雨声像是泪水落下的声音。她缓步走到屋檐下,不顾阴冷潮湿,火盆里生起火来,烧起纸来。
起初烧的纸都带有血迹,后来火焰遥遥欲灭,纸湿了,烧不起,手里也干净了。
雨里,她似乎看见了丈夫的背影,远去的,模糊的。
那是一个夜晚,崭新的木屋上了新瓦,门前竖起酒家的牌志。说不上喜庆,却也尽可能张灯结彩,欢欢喜喜入目都是红色;说不上惊喜,作为新娘的妇人也对摘下自己头巾的男人充满
了幸福的憧憬。她当然记得张青挖出了父亲珍藏的佳酿,两人执手爬上屋上,对月而饮,那时星星是那么的耀眼,云朵也挡不住它们的姿色,只是乌云遮住了感到无比的惋惜。她也深知自己不懂“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的道理,天真的将一个个梦像流星雨一般放飞在天际,一个连一个,划破寂静的夜空,只等着自己练就一身本事,实现它们。夜将尽,下起了雨,起了雾,朦朦胧胧的。
那是一个夜晚,酒屋轰然倒了,远在辽国征战的妇人不知道;那是一个夜晚,父亲轰然倒了,远在杭州的妇人也不知道。她知道忠义,她知道杀伐为国,战场刀剑杀人如斩麻,母夜叉的名号格外响亮。战场上的她,从容,智慧,一举一动宛若猛虎游龙,同时也凶悍地守卫着自己内心的正义。
那是一个夜晚,丈夫轰然倒了,近在咫尺,妇人强忍着不哭泣,却终落下两行清泪,转身举杯独饮,她看见一轮清月映在酒中,看不见半颗星辰。妇人饮罢摔杯执剑,翻身上马,眼里是恨,是怒,是愁,却少了许多执着。
那是一个夜晚,她登上了京都的城楼,抚着城墙,呆呆痴痴的看着月亮,她不恨了,不怨了,不愁了,只是浅浅的嘲讽,嘲讽奸佞弄权,白害了多少豪杰。之后,她回了家,修缮了酒屋,重操就业。妇人在屋内安置了桌椅,刚坐下便泪如泉涌。她哭了很久很久,在那之后,泪像是干了,她不常哭了。
天明了,妇人失神地望着雾里的山林,手攥着一枚钥匙。有客早起,劝她一睡,她开了柜中御赐的酒,痛饮,睡去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