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突如其来的相遇，最终都只留下背影
01
凌蕾初遇周甄，是在南下的火车上。据说湘西那一阵下了很久的雨，洪水在湖南泛滥。火车停了近半个小时，软卧车厢里有人嘟囔，有人开始烦躁，有个小伙子开始收拾行李，他问她：“姐，你去哪里？”
她很警惕地瞧了他一眼，搂紧了素儿，说：“广州。”
“去广州干吗？”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继续问。她不再出声，拿出iPad，给素儿看她喜欢看的那些插画。出门在外，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素儿看了一阵插画也有些烦躁，但是因为她听力不太好，语言表达能力也不行，三岁的孩子只会嘤嘤地叫唤。
素儿有些不寻常的表现惊动了刚才在收拾行李的小伙子，他抬眼看了看她。
“姐，据说前面的路都被淹了。我估摸着火车要往回开。你要是信我，就和我一起下车，我们去株洲转乘高铁。”
车厢里的另外两人听了后，一个在打电话，一个问他一些其他的情况，但都拿不定主意。
素儿开始哭了起来，凌蕾手忙脚乱地找糖。小伙子递给她一块彩色的棉花糖，素儿不哭了。
“我叫周甄。”她的注意力还在他的手上，他的手特别漂亮、修长，骨节不突出，指甲很干净。
“愿意和我走吗？”他微笑地看着她，也扫了其他两人一眼，问，“你们呢？”
虽然问了其他两人，他的眼神却只盯着凌蕾，似乎要盯到得到她的答案为止。凌蕾突然想起一个词——小狼犬，周身有些压抑又处于爆发边缘的荷尔蒙气息，眼神里是男人初恋时才有的纯情与偏执。
撩拨人心。
特别是对凌蕾这种表面看上去盛气凌人、生人勿近，内心却开始腐朽的女人。
三十一岁，凌蕾第一次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下了火车，坐着汽车，一起去陌生的远方。
02
周甄说自己是画家，并且画得很好。但现在的绘画界不景气，所以他在帮家里打理生意。
他看了凌蕾一眼，对她说：“我猜，你过去是演员，或者模特？”
她笑了，然后说：“我最开始是打排球的。”她打了很多年排球，却不是她的爱好，只是因为成绩不够好，听说当体育特长生可以加分。大二的时候，父母离异，她一家人感情都不好，她辍学了，当过北漂一族，在片场给一些模特做过替身。有时候身上会画满形形色色的彩绘，她回到租住的房子里，用刷子直接刷自己的皮肤，还经常刷不干净。
不曾深夜痛哭，不足以谈人生。
有一次，凌蕾在片场偶遇她的大学老师李齐，他惊讶她为什么不把大学读完。
李齐把她捡了回去，好像是在一个沉沦的旋涡中，他救了她。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会进入另一个轮回的旋涡。
第一次进李齐家门，饱读诗书的准婆婆透过老花镜看了她一眼，说：“眼睛小，腮帮子尖，嘴唇又厚。哪里美呢，这是克夫的长相啊！”
她这才知道读了书的人说损人的话更刻薄。
结婚后很多年凌蕾都没有怀孕，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女儿。生下来听力不好，李齐一家都很失望。除了丈夫，其他人也没有想要把失望表现得克制一些。
后来李齐的工作越来越忙，凌蕾时常一个人带着素儿去恢复听力。路那么长，只有她一次次地背着女儿。
凌蕾和周甄说自己的事，只是寥寥数语。并非不信任，只是不想谈。他听她说是带女儿去广州恢复听力，对她微微一笑，她却有点儿想哭。
03
在高铁站，凌蕾觉得自己累得时刻要倒下。她没有说出来，但是周甄知道，他说，洗个头或许会好一些。周甄拿出他的洗发露，高铁站有热水。他们出来了两三天，坐了将近一天的软卧，还坐了六个小时的大巴。
凌蕾第一次在外面洗头，还是一个男人——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大男孩儿帮她洗。周甄眯着眼睛，带着微笑，唱着歌：我深爱的那个姑娘，她一点一点吃掉我的眼睛，我的世界，只剩下红色。
凌蕾用毛巾裹起了自己的头发，抬起头，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容灿烂。
周甄说，自己的梦想就是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姑娘，带走一个姑娘，远走天涯，隐姓埋名，平常度日，过完这一生。
凌蕾不说话了，回去看着睡着了的素儿。他也没有说话，拿出纸笔，在一旁画画等车。
快上车的时候，凌蕾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周甄。他好像突然回过神，把画笔收了，过来拿起了她的行李箱，还一手抱过了素儿。
凌蕾觉得自己想多了，可是好像又没想多。
他有特别敏感的内心，爱爆发。她后来在高铁上问他是什么星座，她以为是白羊座，结果却是双鱼座。敏感纤细，无比复杂幽深。他在高铁上和素儿玩比手指，用iPad给她画画，哄得她很开心。据说他少年时代也不如意，经常与人打架，父母不在身边，有一个漫长、湿润又狭仄的青春期。
周甄说到了广州，还可以一起走。
凌蕾愣了一下，说孩子爸爸都安排好了，酒店就在医院附近，她打个车去就好。
下车的时候互相道别，但是她带着孩子坐了直升电梯出站，看到他站在前面，对着她笑。她想起来在车上的时候，他说自己是一个不问前程、彻骨浪漫的人，她觉得他有些孩子气，她也笑了起来。
“下次，我们一起去旅行，好吗？”他终于在快走完所有共同的路的时候邀约。
凌蕾虽然相信他，但她此时却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拿出一张纸，默默地给她，上面是他给她画的画，画纸上的凌蕾孤独又美丽，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露珠。画像的下边有一个未来的日期，她知道，他希望那天一起去旅行。
她接过了画，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凌蕾见周甄的最后一面，是她坐在出租车上带着女儿前往医院，他站在那里目送她。她一回头，看到他嚼着口香糖，但是眼里含着泪，眼神愤懑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