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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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拘捕大院君

1

清政府有关朝鲜“壬午军乱”的记载上,除了吴长庆、丁汝昌两个提督外,经常提到名字的将领还有总兵吴兆有、河南候补道魏纶先、副将张光前和何增珠等。另外还有道员马建忠,在清军未到之前,曾在朝鲜海面坚守,堪称是吴长庆的左膀右臂。至于袁世凯以及他的前辈张謇却从未提及。

奏章及上谕中未曾提过名字,并不能证明就是不重要的人物。袁世凯是吴长庆的幕僚,未被正式任官,还不是清廷之臣,即“天朝官员”,因此,政府文书中不会提到。至于袁世凯的功劳,全包括在吴长庆的业绩之中。其实,这倒不限于袁世凯,所有幕僚无一例外,吴长庆幕下的张謇也是如此。

张謇是江苏省南通人,字季直。长袁世凯六岁,这年整整三十岁。幼时被誉为神童,受到通州知州孙云锦的垂爱。孙调任南京时,作为私人秘书,偕之同去。每月俸银十两,年仅二十一岁,在那个年代可算是很优厚了。南京是中国的副都,张謇在此结识了很多人。南京之行成为他一生中重大的、用金钱换不来的转折点。

十二年后,张謇中了进士,成绩是一甲第一名,出类拔萃。进士的第一名叫“状元”,被誉为天下第一有才华的人。

张謇文才出众,时常应邀诗文唱和,得以广交权贵,二十四岁时当上吴长庆的幕僚。

吴长庆和孙云锦是世交。当时,吴长庆是记名提督,实授总兵。所谓记名,就是有其官名而无其实权,实际授权称为实授。如果提督相当于中将,那么,总兵大概相当于少将。

有一次,吴长庆在孙云锦家,孙夸耀说:“我这里有一个文才出众的年轻人!”说完出示张謇的诗文。

吴长庆出身淮军,人们常误以为是一介武夫,其实,他是个书生,喜欢别人称他为“儒将”,对于诗文颇有鉴赏能力。

“嗯,嗯……”吴长庆看了诗文之后,不由得暗暗叫绝,确实是奇才。

“算是个才子吧?”孙云锦很自豪。

“的确出众……能否割爱,让他到小弟处?”吴长庆直截了当地提出。

吴长庆本身有文学素养,对幕僚们所写的文章很不中意,为子女请的西席也不称心。他希望找一个更好的文牍和西宾。看了这篇诗文,他动心了,认为这个人胜任而有余。

“这可碍难从命啊,先时总督大人也有此意,被我一口回绝了!”孙云锦连连摇头。

当时在南京的两江总督是福建出身的沈葆祯。他是林则徐的女婿。

“总督和我大不相同,你我是父辈以来的世交,而且,沈总督物色此类人才门路甚广,我却没有。我平素深为此事揪心,请看在世交的情分上,让他到我那里供职吧。”吴长庆死乞白赖,非要张謇不可。

“好吧……”孙云锦终于屈服了,他也非常爱惜张謇之才,但觉得与其让他屈就于自己这个小小的整修运河的小吏身边,还不如让他成为有权势的吴长庆的幕僚,这样能有更多的出头机会。于是,孙云锦同意张謇改仕。

“愿你早日飞黄腾达,要好自为之!”临别时,孙云锦向张謇赠言叮嘱。

张謇原名长泰,十六岁时改名育才,字树人,趁新仕吴长庆之机,又改名謇,字季直。

张謇在吴长庆处的第五年,袁世凯也当了吴的幕宾。当然,袁世凯并不是吴长庆请来的,而是凭借父辈的交情挤进来的。

袁世凯来吴长庆处的第三年是壬午年。

据张謇写的年谱记载,袁世凯来到吴长庆的登州任所后,吴命袁世凯跟随张謇就读,但袁世凯厌恶读书。命题作文,则是“文字芜秽,不能成篇,欲予删改,无从着手”。然而,偶遇吴长庆军务过于繁忙,张謇试以袁世凯协理时,则是“井井有条,似颇干练”。袁世凯厌弃读书,却具有实务才干。

吴长庆奉命出差朝鲜时,与首席幕僚张謇研讨此行应偕何人前往,何人留守。张謇毫不犹豫地推荐:“应带袁世凯前往,他一定能有用场。”

“嗯,有道理,幸亏带来了世凯,今天能派出的也只有他了。”吴长庆在“威远号”里,暗自庆幸。

风狂浪大,铁舰也像树叶一样,在波涛中摇摆不定,人们都为晕船所苦。水师官兵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出乎意料的是,袁世凯却满不在乎地哼着小曲。吴长庆想:这个人的神经真够健全的,或许他根本没有神经!

的确,在官兵苦于晕船之际,能派给任务的,也只有袁世凯一人了。

文墨天才的张謇,筋疲力尽。军务干才的朱铭盘,脸色苍白,神情沮丧,已不堪用。

停泊在南阳府海面的大清舰队提督丁汝昌,决定乘舢板亲自调查一下登陆地点,并要求吴长庆指派一人同去。

虽然吴长庆已是实授提督,而丁汝昌这时只不过是记名提督,但他是海军提督,如果只为调查登陆地点,是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的。不过,有同级提督,或者说是比自己稍高一点儿的提督吴长庆在,还是敦请派出一名观察员同行为好,否则,恐怕事后会被责难为“擅自决定”。吴长庆听了丁汝昌的提议,立刻决定:“让袁世凯同去吧!这个年轻人有朝气,很适合。”

“啊,就是那个项城袁家之子?”

丁汝昌也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打听了他的出身和经历。正当全体官兵唉声叹气、疲惫不堪之际,唯独他一人大吃大嚼,活跃于舰船之上,十分显眼。

“出身虽高,却颇有可用之处,请随意驱使。”

“这个年轻人,任你怎样驱使,也不会讨饶的。”

于是,袁世凯同乘丁汝昌的舢板前去。

2

“日本花房公使已在四天前抵达汉城,谈些什么不知道,不过,现在可不容我们再慢慢悠悠,应当从速进军。”马建忠极力主张道。

“壬午军乱”爆发时,正值李鸿章在家守制,北洋大臣张树声代行他的职务。张派道员马建忠和记名提督丁汝昌二人开赴朝鲜,称“东渡观变”。丁汝昌是一介武夫,观察全由马建忠负责。

马建忠是天主教徒,曾留学法国,是中国最早留学欧洲的人,最了解海外情况,尤其深知朝鲜。

这年三月,马建忠为列席朝、美缔结友好条约来朝鲜。这个朝、美友好的幕后,有李鸿章的意图活动着。美国派培利远航到浦贺,于1854年同日本缔结了友好条约,下一步的目标便是朝鲜。1866年,在朝鲜近海曾发生两起美国商船沉船、船员被杀事件,所以美国急于缔结友好条约,以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但没能得到满意结果。1871年发生美舰攻击江华岛事件。1878年,美国政府派遣薛斐尔提督,请日本做仲裁人与朝鲜当局接触,也未成功。这些事大大刺激了实权宰相李鸿章。

李鸿章从重要奏章档案库中找出了黄遵宪上奏的《朝鲜策略》,他记得六年前曾同黄遵宪会过一面,并交谈过,也想起了他曾赞许过这个“霸业之才”。那年,黄奉调驻日公使馆参赞,去日本赴任,当年一月又调任旧金山总领事。

黄遵宪是著名的诗人,在中国和日本广为人知。清代二百六十年中,若举五名大诗人,黄遵宪应为其一。他不仅是诗人,还是出色的外交官、爱国者。黄遵宪关于朝鲜问题的论点,是朝鲜之祸在于俄国,因此,中、日应与朝鲜紧密团结,以备俄人之入侵。

黄遵宪以外交官的敏感和诗人的灵感,觉察到物色不冻港的俄国必将以不可抵挡之势南下。

李鸿章反复阅读了《朝鲜策略》。他并不完全同意黄遵宪的意见,心想:黄驻日四年,对日本的估计过于温和。至于朝鲜问题将是国际问题,这点他非常赞成。

朝鲜当局拒绝同美缔约,实属万幸。假如美国由日本仲裁,同朝鲜谈妥,日、美实力在朝鲜得以加强,将置中国于何地?这种假设的答案是明显的。目前清廷对朝鲜的宗主权已经是空具其名,将来肯定会越来越削弱。既然美国这么倾心于朝鲜,那么,清为宗主国,自当为之斡旋。

于是,李鸿章邀请美国薛斐尔提督来天津。当时,直隶总督的驻地已由保定移到天津。

在天津进行了预备协商之后,接着在朝鲜继续交涉。这次作为清方代表赴朝鲜的,就是擅长法、英两国语言的马建忠。

这里,无暇述及《朝美友好条约》的详情,主要一点是美国想把朝鲜当作独立国家,与之缔约,而清廷则想强调宗主权。结果,条约中“朝鲜乃清之属国”一句,由于美国方面的反对,只好拿掉。但朝鲜国王另致美国总统的备忘录中,提及属国之事,那落款是“大朝鲜国开国四百九十一年,即光绪八年三月二十八日”。

美国总统对这个备忘录,未做复文。条约终以清政府妥协而签成。接着,英、德两国也要求以此为蓝本,谈判缔结条约。马建忠就以清政府代表的资格滞留朝鲜,参与这些外交谈判。

因此,没有比马建忠更了解朝鲜局势的了。他看见日本的迅速行动,大为忧虑。

受命东渡观变的马建忠,向同行的丁汝昌说道:“日本一定会出兵,我国也应增派援军。你火速归国,带兵前来!”

马的官位虽低些,但关于此事,他有命令丁汝昌的权限。丁汝昌立即归国,率领吴长庆指挥的四舰六营兵力,开赴朝鲜。

一营有五百人,六个营共三千人。袁世凯、张謇等这时才第一次踏上朝鲜,等待援军的马建忠立刻命他们速去汉城。

的确是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丁汝昌归国调兵的日期是六月二十九日(阳历8月12日)。这时,日本军舰“金刚号”已经到达朝鲜。而在前一天,日、清两国舰船还互致礼炮。日本“金刚号”为丁汝昌提督鸣炮十五响,清“威远号”向仁礼景范少将答礼,鸣炮十一响,他们认为海军少将相当于三等水师提督。

丁汝昌乘坐的“威远号”于上午四时离开朝鲜海域。当日上午十一时,载着花房公使的“明治号”到达仁川海面。次日,即阳历8月13日,朝鲜官员赵宁夏和金宏集来到仁川,会见花房公使,试图延缓花房公使进入汉城。

马建忠同花房公使和竹添书记官会见,征询日本的意见。花房公使终于在8月16日从仁川出发前往汉城。马建忠眼睁睁看着日本兵从鼻子底下走过,其担心是显而易见的。

援军到达那天,马建忠接到金宏集的情报:“我国国王本日接见日本公使花房义质。”他的心情更加焦虑。

次日,大院君李昰应急报,花房已将日本方面的要求抛了出来,限三日内作答。

马建忠连连提出:“切切不可耽搁。”

清军在南阳登陆后,吴长庆先命右营出发,性急的马建忠同先头部队一起开进汉城。右营管带是吴孝亭。马建忠来到南阳驻地,通知吴孝亭前来商议军务。

接到大院君的急报,马建忠急得团团转,而吴孝亭却迟迟不露面。马建忠真想吼叫一通,但总算忍住了。过午时分,吴孝亭终于来了。

马建忠来不及寒暄,立刻叫他“日内进军水原,明日到达王京(汉城)”。真想斥责他几句:“行动迟缓!”但为了军务,马建忠不愿多说,必须争分夺秒。

“岂有此理!你也不问问可能不可能,太过分了!”吴孝亭满肚子不高兴。

“怎……怎么回事……”马建忠张口结舌。

担任军职的人,有的军衔高,身份却低。副将吴孝亭和马建忠同是二品职,但在级别上却有很大差别。马建忠是中央派出的,与提督同级,上奏表章时常与吴长庆、丁汝昌两提督并列署名。而吴孝亭是吴长庆的下属,吴长庆一句话就可以撤他的职。马建忠之所以惊讶,并不是因为遭到下级军官的顶撞,而是因为在此分秒必争的时刻,竟有人不顾国家大事,拒绝服从命令。

“你问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不知道军卒遭了多少罪?”吴孝亭语气强硬。

“我知道遇到了风暴!”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吴孝亭大发雷霆,竟摆出动手殴打的架势。他心想:士卒已经筋疲力尽,还要让他们强行军到水原,太无情了。难道你没有人心?

“现在是国家紧急关头!”马建忠不顾对方的愤怒,也翻了脸,声音粗暴。

“你想在这个关头建功立业?”

“住口!”

“哈哈,我说得过分了?……文官岂知武官苦,你们的功劳,总是靠那些可怜的士卒的牺牲!”

“住口!住口!住口!”马建忠指着吴孝亭的鼻尖大声呵斥。

“住口又怎样?”

“给我滚出去?”马建忠把指着对方的手指,转向屋门。

“当然可以,这就走。”吴孝亭站起来,缓缓转过身,朝屋门走去。

3

多少年后成为历史主宰者的大人物,关于他无名时代的行迹,往往有人造出许多传说来。“壬午军乱”时东渡朝鲜的袁世凯,也不例外。

在此国家危急、千钧一发之时,副将吴孝亭竟以“军卒疲惫”为借口,抗命不前。马建忠禁不住怒火中烧,要求提督吴长庆撤换他,是很自然的。

——有一个副将,强调军卒晕船,体力耗尽,拒不接受进军命令,要求缓行一日。提督吴长庆怒不可遏,当场撤掉了他。由谁接任呢?吴长庆回顾左右,袁世凯就在身边。于是他命令道:“你去接替!”从此,袁世凯走上了飞黄腾达之路……

这就是那个著名的传说。

关于“壬午军乱”时清政府的动态,马建忠留下了比较详尽的日记。马建忠,江苏丹徒人,别号适可斋,著有《适可斋记言记行》,记述生平言行。全书记言四卷,记行六卷,计十卷,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以石印刊行。其中壬午日记,记叙翔实,是贵重的史料。除了时刻之外,还记录了气候、温度。例如:阴历七月二日(阳历8月15日),丁汝昌舰队尚未到达之前,日本仁礼少将前来答礼,恰值正午,寒暑表指向华氏九十六度。又如:当日午后四时半,侦探人员归来,备述所见。可见,马建忠向各地派出了谍报人员,不断搜集着情报。

据马建忠的日记记载,吴孝亭来见,拒绝向水原进发,盛怒而去,时间是阴历七月八日(阳历8月21日)。翌日,上午八时,吴长庆致函马建忠,有云:“右营(管带为吴孝亭)军卒多患病,兹派后营(管带为张仲明)代之。”

仲明,是张光前的字。马建忠遂与张光前部进发。他恨不得一步跨到汉城,命令二百军卒轻装疾进。

从马建忠的日记来看,吴孝亭要求缓行后,接替他的先锋任务的是张光前,而不是袁世凯。然而,决不可因此而低估袁世凯所完成的业绩。在总司令吴长庆的一言一行里,体现着袁世凯的意志。不久,袁世凯便受命指挥一个营的兵力。从南阳到汉城进军途中的情况,没有记录可查,但可以断定他一定发挥了惊人的军事才能。

日本出兵朝鲜,口实是“壬午军乱”中日本军民十余人被杀害。清政府出兵,理由是朝鲜乃清之属国,发生骚乱,应由清政府协助整顿政治,并借此强调了一番若有若无的宗主权问题。

朝鲜常驻清廷的官员称“领选使”。当时的领选使是金允植,“壬午军乱”时他向清政府报告:“罡应(大院君)勾结匪党,图谋不轨,危及社稷,逆迹久著……”

乱政的是国王之父大院君,要整肃政体,必先惩办大院君。

日本这时也已知道唆使反日暴动的人是大院君。中、日双方都把大院君当作罪魁祸首。马建忠心急火燎,因为如果日本方面先行逮捕、惩办元凶大院君,那么,清政府的面子就会丢尽,等于向世界宣告清政府对朝鲜的宗主权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马建忠赶到汉城的时间是阳历8月23日,正值处暑。这时花房公使已撤至仁川,似乎要表明日方决不妥协。次日,马建忠急赴仁川,傍晚到达,立刻会见花房公使。二人从六时半一直谈到八时。马建忠素来办事认真,同日方会谈时,若是笔谈,一定会留下记录。但这次会谈没有笔录,估计是用英语进行的。

花房公使肯定震怒了,他提出三日为限的要求,未见答复。而且,朝鲜国王命首相洪纯穆同日方会谈,洪纯穆却致函花房公使,声称:“奉命勘察山陵吉地,非三四日不能回京。山陵在朝鲜事关重大,必须先办,同贵国谈判俟归来再议……”

在朝鲜,人们认为墓地的吉凶关系着后代子孙的命运,因此,选择墓地是无比重要的。首相此去,选择国王陵寝之地,固然是为了确认未来的吉凶祸福,但国王还很年轻,精力旺盛,选择墓地不在此一朝一夕,显然,目的是拖延时间。

“既然国王准备同我国求得问题之解决,任命洪纯穆为代表,为何其后又命他前往山陵?难道认为山陵之事比谈判更重要?岂有此理!”花房忍无可忍,两肩不住颤抖。

“花房先生,目前在朝鲜并不存在什么政府。”马建忠说道,“国王没有自主权,怎么能和别国进行交涉?一切都需国王恢复自主权之后才行,目前急于交涉,即使谈妥,究竟能否有效,很难保证。恐怕不久的将来,又会问题百出。我国出兵只是为了惩办乱党,一俟肃清乱党,国王就会恢复自主权。”

次日,花房回访马建忠寓所。郑重其事的会谈昨日已经进行,今天主要是以轻松的日常谈话为主。因为都是外交官,共同的友人也多。另外,马建忠的哥哥马建常,此时是清政府驻神户领事,同花房也颇熟悉。花房说:“您与令兄相似极啦!”

清政府提出要恢复朝鲜国王的自主权,意思不外是除掉大院君。采取什么方式,日本无从推测,不过,原则上是赞成的。但日本担心,清廷对朝鲜徒具虚名的宗主权会因此而产生实质性的效果。

临别时花房说了句“善为处理,恭候佳音”。马建忠再次返回汉城,积极策划铲除大院君。

马建忠在天津与直隶总督见面,研究了清政府对于朝鲜问题的根本方针,即“隔离大院君”。

把野心勃勃的大院君留在朝鲜是危险的,应当予以彻底隔离。最好的对策,是把他劫持到中国。

阳历8月26日午后,吴长庆、丁汝昌、马建忠三位清政府官员,造访大院君私邸,表示敬意。马建忠让吴长庆少带卫兵,可见他在大事上用心周到。

当时下着小雨。

礼节性造访之后,三人分别返回寓所。不多时,三人又会合于汉城外兵营,因为作为礼节,大院君必然前来回拜。

下午四时,大院君李昰应率家臣数十骑来到。马建忠邀请大院君笔谈,约两小时,用纸二十四张。寓所内有健卒百人和轿夫十六人,待机行事。

马建忠在笔谈中写道:“君知朝鲜国王为皇帝册封乎?”

大院君执笔写下两个字:“知之。”

马建忠将笔蘸饱墨汁,一气写出:

王为皇帝册封,则一切政令当自王出。君六月九日之变,擅窃大柄,诛杀异己,引用私人,使皇帝册封之王退而守府,欺王室轻皇帝也,罪当勿赦。徒以于王有父子之亲,姑从宽假,请速登舆至马山浦乘兵轮赴天津,听朝廷措置。

大院君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狼狈地向四周扫了一眼。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吴长庆,接着是丁汝昌。马建忠抓过浑身发抖的大院君的手腕,把他拉到外面。

“不坐,不是我自己的轿子我不坐!”大院君在为他准备妥当的轿子前面连连摇头,拼命抵抗。

“好吧!就坐你自己的轿子,准备启程!”马建忠说。

4

“登瀛洲号”,这艘押送大院君的清舰正停泊在马山浦待命。

淅沥小雨渐渐变成滂沱大雨,大院君坐在有罩盖的肩舆里,轿夫和护卫他的水师健卒则是全身湿透。指挥这次“诱擒”作战的丁汝昌骑在马上,虽然穿着西洋雨衣,连头顶一起罩住,依然被淋湿。

轿夫们替换着抬轿,心里发急,但脚下泥泞,行进不快,因是轻装急行,未带粮食。

“到达马山浦,我会让你们撑破肚皮的!”丁汝昌在马上大声鼓励道。若是一般声音,就会被雨声淹没。

是夜,阴雨泥泞,沿途不准停息。军士等冒雨忍饥,行百七十里,次日午抵马山浦。

根据此则记录,可知这是一次艰难的强行军,是在大雨中把大院君转移到“登瀛洲号”的。管驾(舰长)是叶伯鋆。

扣押大院君的地点,是吴长庆麾下黄仕林的营舍。当夜,吴长庆入汉城,命令张光前、何增珠两副将的部队戒严。马建忠留在黄仕林营舍,但彻夜未眠。他的日记中简洁地记着:“是夜,宿于黄营。雨声达旦未止。”

弄走大院君后,便着手肃清乱党工作。

诱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的,大院君的党羽一时并未察觉。大院君的长子于次日下午三时照会清政府方面:“家父尚未归来……”

清政府方面则以毫不知晓来搪塞。

次日马建忠的日记中才出现袁世凯的名字,写道:

十五日(阳历8月28日)晨,庆军会办营务处袁慰亭(袁世凯的字)至,与密谈剿除乱党事。请归告吴军门(吴长庆)。午后,慰亭返,云:“吴军门如约。”慰亭即欲指挥一切。

袁世凯的头衔为“庆军会办营务处”,这并不是正式的官职。

“请让我去整治乱党!”袁世凯道。

“噢?你今年多大岁数?”马建忠问。

“您上来就问岁数,真叫人扫兴!”袁世凯厌烦地说,“二十四岁。”

袁世凯似乎在质问:难道二十四岁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比我小十四岁……你是军人吗?”

袁世凯犹豫了一下,立刻狡黠地眨眨眼睛,说道:“我决心当一名军人。”

“那么好吧,肃清乱党是军人的事,我打算把军人的事安排得妥帖些,请等一等吧。”

“等几天就行了吗?”

“是啊,元凶大院君被扣押,已经押解天津,乱党失去了首领。”

“失去首领,乱党势力已经削弱。”

“恐怕他们还要捧出新首领。为了慎重起见,除掉新头领之后再说吧,请你转告吴军门。”

“您指的是李载冕?”

袁世凯的思路很快,上将军李载冕是大院君的长子,国王的亲兄弟,担任训练大臣之职,掌握兵马大权。

“同你谈话真可谓轻松愉快!”马建忠道。

年轻的袁世凯掌握情况迅速而准确,马建忠同他谈了一会儿就清楚了这一点。

马建忠终于想起来,自从大院君发动政变以来,他一直在朝鲜等待援军。那天,好容易盼来吴长庆的“威远号”,他第一个跑上去慰劳。

“好厉害的风暴,各位辛苦了!”

当时,吴长庆因晕船脸色苍白,说道:“这次风暴的确够厉害,全都叫苦不迭。不,只有一个没叫苦,再有十天这样的风暴,他也不会告饶的。真是个怪物!哈哈,就是项城袁家那个不肖子……对啦,他叫袁世凯……”

不晕船的特殊本领,一下子令袁世凯的名声哄扬出去。到达朝鲜之后,吴长庆毫不犹豫地提拔重用了他。吴长庆想:这个年轻人,似乎能够在必要时完全变成一个没有神经的人,这不正是军事才能吗?

试用了几次后,吴长庆感到这个年轻人就像一把锋利的剃刀,因为过于锋利,甚至害怕它会把不需要剃掉的东西也给剃掉。

从南阳向汉城进军途中,吴长庆看到路旁有些不值钱的东西,堆积如山,问幕僚那是什么。

“军卒掠夺民家,已将值钱物品装入私囊,破烂东西弃置于此。”幕僚之一的袁世凯答道。

“什么?掠夺?”吴长庆喊道,“必须严肃军纪,不能宽容掠夺者!”

“除了掠夺民家,还有奸污妇女的暴行……”袁世凯淡然说道。

“不像话,必须严惩!”

带到朝鲜来的六营三千士兵,是吴长庆的军队,称为“庆军”,也就是他的私人军队。

“因为人数太多,所以……”

袁世凯连连摇头,吴长庆不等他说完,又道:“在这种时候必须杀一儆百,若是严惩五人,军纪就会有所好转!”

吴长庆打算向这个颇有前途的青年传授军事知识。

“五个人?难道七个人会显得太多吗?”袁世凯问道。

“七个人?怎么,你已经把他们抓起来了?好吧,七个人就七个人!”

“我抓了七个特别严重的,请跟我来……”袁世凯在前面带路。

吴长庆跟在袁世凯身后,心想:一定是抓了七个劣迹斑斑的军卒,捆绑着监禁在那里。他暗自佩服袁世凯的果断。

“就在这屋里。”袁世凯顺手推开门。

“啊,原来在这屋里……”吴长庆以为他的七名兵卒被反剪双手关押在这所房子里,然而,房门打开,只见地面上铺着一张席子,上面扔着七个首级。

“嗯,嗯……”鼎鼎大名的吴长庆也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