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盲女若离
赵月揽冷然看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这等下三滥的藏污纳垢之地,早就该被一锅端了。”
沈烟心有余悸地看他:“你一直跟着我?”
“否则你刚才早就被连皮带骨地生吞了。”
沈烟垂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赵月揽还欲训斥她,见她面色仍白,知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便不忍再说,只道:“走吧,马车就在外候着。”
沈烟点头,正欲跟着他走,忽然停下来:“不行,还不能走。”
“怎么?你还想留在这里?”
“我……”沈烟犹豫地看了赵月揽一眼,又回头看看万书馆,“我兴许有《牵星引》的线索了。”
赵月揽怔怔看她:“你果然还是知道了。”
沈烟指了指巷子深处:“再往里走,说不定就有线索了,你、你去吗?”
“不管我去不去,你都要去吗?”
“那是自然。”
“我说过,我的人,绝不可受外人欺负。夫人既要深入险境,我做夫君的,岂能置之不理?况且你要找的,正是我要找的。”赵月揽难得笑了下,“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沈烟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讲这种话?
这时,路过一个老态龙钟的白发夫子,他抬头看看赵月揽,叹了口气:“小子,你惹上麻烦了。”
沈烟见他神态还算和蔼,大着胆子问:“老人家何出此言?”
“在鬼市,可没有什么正义、公平,也没有什么地位、身份之分,大家都是在烂泥里打滚的,谁也别想高人一等。你们刚才伤了鬼市的人,会遭报复的。”
这个白发夫子说话时转过身来,走向角落的水桶。沈烟见到他右半边身子,忍不住低呼一声。
这人的整条右胳膊都没有了,用骨瘦如柴的左手吃力地提着水桶,走两步便要放下水桶歇一会儿。
赵月揽不动声色地看了白发夫子一眼,冷冷道:“报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怕。”
白发夫子叹了口气,摇着头顾自走了。
他重新提起水桶的时候,岔口的另一侧忽然爆发出震天响声:“就是这小子!”
话音刚落,数十条人影从那里闪了出来,个个手持明明的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赵月揽和沈烟。
沈烟好不容易恢复了血色的脸,再次变得惨白。她瞳孔骤缩,呆呆看着来人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报复来了……
黑压压的人头一涌上来,眼前的视线立时暗了,沈烟耳里只听得那些人“杀呀冲呀”的嘶吼声,和长刀相交的鸣声,她下意识捏住了赵月揽衣袖。
耳里冷不丁传来赵月揽急急的低语声:“你跟紧我。”
沈烟呆呆一点头,眼底只见赵月揽箭一般的速度劈开眼前乌墨之众,像飘摇的轻舟般在人群中穿行。雪白的刀刃晃得沈烟眼花心惊。
忽然她听见一声冷哼,这声音来自她眼前之人,赵月揽。
她跟在赵月揽身后,看不见前面的情形,只能紧张问:“你怎么了?受伤了?”
“我没事。”赵月揽声音闷闷地应着,“往这边退。”
说话间两人不断向鬼市深处退着,眼看着面前步步紧逼的人群越来越多,赵月揽忽然问沈烟:“媳妇儿,我若死了,你会不会改嫁?”
沈烟一怔,捶了他一拳:“说什么傻话?不许死,听见吗?”
“轻点轻点。”赵月揽痛呼一声,低低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句,他忽然失了重心,靠在了沈烟肩头。沈烟肩头一颤,心中涌起不详之感,正欲问他时,却听身后木门发出异响。
当又一波人群袭来时,沈烟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与赵月揽一起跌进身后的屋内,眼前漆黑一片,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
沈烟感觉到赵月揽的身体压着自己,便不住推他:“赵月揽!赵月揽!”
“死不了,别推了。”赵月揽呼出一口气,拉着沈烟一起起来。
黑暗中沈烟看不清赵月揽的脸,只听见他呼吸沉重,恨恨地说着:“这帮乌合之众!待我回府定要叫人扫荡这里!”
沈烟浑身一冷。不用想也知道,赵月揽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屋子深处,忽有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低估了这里。”
“什么人?”
一阵细碎的脚步由远至近:“九王爷,你虽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到了鬼市,也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你究竟是何人?”
那女人并不掌灯,就这么轻飘飘走过来:“我叫若离,十岁就在这里了,无父无母,这里就是我的家。九王爷,你想动我的家,我可不许。”
赵月揽的语声扬了起来:“若我偏要动呢?”
“九王爷莫要急着动气,先听若离说说这鬼市的由来吧。这鬼市里的人,说来可都是可怜之人。”
赵月揽和沈烟都不说话了,静静听若离说下去。
“你们一路过来,应该也都发现了吧?这鬼市里的,都是些身体残缺、支离破碎之人。就拿门头第一家说吧,那家是卖珍珠的。店家名叫栓四,他一年去南海数趟,只为下海捞贝,且不说海底凶险,就是路上来回颠簸也叫人差点散架。有一次他不慎在海底遇上恶鱼,死里逃生,待他回来时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他惦记着回来,并且不得不回来,因为卖了珍珠才有钱给他妻子治病。”
“刚才那个满头白发、缺了右胳膊的人,他其实才四十,只因在官府门前替人说了句话,便惹恼了官差,叫人卸了胳膊。他本来是木匠,靠手艺吃饭的,如今连提水都吃力,哪里还能做半点手艺活?”
“你们看,鬼市虽区区一巷,但一巷之陋,实乃一国之殇。”
“九王爷,对这些人,你下得了手吗?真忍心让官府扫平这里?”
赵月揽没有立刻答她,而是问:“那么你呢?你又是因何一直留在这里?”
若离一声叹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你说我还能去哪里?我方才说鬼市乃一国之殇,其实世间之大,又岂止区区一个鬼市?你们看不见的尘埃和蜉蝣,多了去了。可惜九王爷自幼锦衣玉食,富贵无双,咱们这样的人,哪入得了九王爷的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