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珏山的深处,后山的宅子里没人。
棠引呼唤了两声临盏的名字,没人应他。
把那些东西掏出来放在西序那边的案上,棠引走出房子,在庭院里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儿,也没见着人。
无奈返回堂间,坐在筵垫上等。等了片刻,还不见她回来,便走到东序,从书柜上随意拿了本书,站着看起来。
那本书里的内容是凡间不知哪位大家写的逸闻轶事,还附带一些委婉的诗歌。
棠引看得喜欢,不知看了多久,惊觉天色暗了下来。挥手亮起夜明珠之时,房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
棠引回头,不由地呆了。
临盏披头散发地走进来,带进一股水露之气。
长发垂在胸前,发尖儿上一滴一滴落着水珠。宽大的袍子晃晃荡荡地套着她纤瘦的身体,没有束腰,领口微开,深凹的锁骨隐隐欲现。
临盏走进堂间,道:“你来得挺早。”
棠引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清咳两声,道:“午后便没什么活儿了,我去逛街,买了一坛泡菜给你,昨儿的不是叫我吃了么。”
一边说着,一边往西序走。
临盏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棠引站住道:“这个?你的书。”
临盏道:“你给我放回去,别往那边拿。”
棠引乖乖地把书放回书柜上,走回来道:“我还买了廖糟,你尝尝,就你家附近村儿里买的。”
临盏坐在榻上,拿着把木梳子梳头,顺着头发滴下来的水,打湿了她的袍子。
“先别吃,一会儿去山主那边吃饭。”
棠引怔道:“为何?”
临盏道:“乐安请客夜宴,他没叫你?”
棠引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少顷才解开,道:“那些各族的少主们太能喝,我以前跟他们一起玩儿的时候,总是被灌醉,后来就不敢去了。”
临盏道:“花坠也过去了,咱们去吧,我也烦那场面,坐坐就走。”
棠引从房里退出来,退到庭院中,等着临盏换衣裳。
月亮出来个浅白色的影子,青桐叶子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棠引站在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吁出来,心中郁闷却丝毫不减。
棠引原来是经常与乐安在一处玩儿的,乐安会玩儿,会吃,活泼爱闹又懂分寸,与他在一起,棠引总是很舒心。
但是乐安不仅与他能玩到一处,和其他妖族的公子们也都是勾肩搭背的朋友。
他没有背景,也没有令人刮目的本事,混在这群妖孽公子哥儿中间像是不存在一般。
即便这样他也没多想过,左右大家一起玩儿,吃吃喝喝而已,还能玩出个高低贵贱来?
可惜他是真想错了。
他听到有一大家主的公子对乐安埋怨,嫌乐安总是带着他玩儿,嫌他笨,嫌他蠢,嫌他老实,嫌他是个跟屁虫儿。
他气得发抖,气得哭,回到长幽山中闷头睡了半个月,不吃不喝,吓得他姥姥以为他被邪祟沾惹了,差点去天上把他阿娘叫回来。
后来乐安再找他,他也不去了。
这事过去好些年,那时候他小……现在……去吧,怕什么!
……
从房子后面出去,是一条林间小路。山的深处,比外面热闹的金陵城要凉上很多。
临盏与棠引默默地走着。明月疏星,树影婆娑。
一只林鼠窜过,棠引倏地抓住临盏的袖子,临盏回头见他脸都白了,道:“你很怕黑么?”
棠引松开手,道:“还,还好。”
临盏道:“我给你的夜明珠,怎么不拿出来用?”
棠引道:“刚到你家的时候,给你放回灯上了,以为很快就会回去。”
临盏道:“我刚换了衣裳,也没带着。”
棠引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到了。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会儿,临盏道:“今天吃饭,乐安叫了瑶光山家的大公子兰晔,我想见见他什么样,见着了,咱们就回来,不在那儿待着。”
棠引点头嗯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临盏像是知道他心思似的。
认识不少时日了,这冰一样的人儿,还是头一次主动开口与他讲话。
只不过,那瑶山一族可是狐王的部族,尊贵得很,她为何要见一见瑶山家的大公子?
棠引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与临盏走到了山主家的院子外面。
杏仁开门将两人迎进去,绕过照壁进到中庭,往右拐是个月亮门,进去后往左,顺着白石子路往前,一路花香浮动,欢声笑语从花厅中传来。
棠引心道:“这么多年了,连吃酒的地方都没换。”
快走到时,深吸了口气,暗地里鼓舞自己一番,刚要挤出笑脸进场,却听到一个人在说自己的名字。
“你们知不知道,棠引那小崽子,前阵子出了个大笑话。”
临盏一把拉住杏仁,她一个字不说,只那霜雪一般的眼风扫过去,就让杏仁白了脸,识趣地拎着灯笼跑了。
花厅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道:“我弟弟说他又去听学了,这都听了多少次了,还没完没了地听,想成仙么?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货色!”
乐安的声音传出来,“喂,说话不要这么刻薄好不好,谁没听过几次学,我阿姐还听了二十轮呢!”
方才第一个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学并非是笑话,关键是他听学的时候勾引仙人带下来的小仙娥,还要非礼人家,被抓住了!”
众人轰然。
乐安道:“胡说!小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瞎咧咧!”
“呀!这可不是我胡说,传说是被临盏大师撞见的,听说他把小仙娥的衣领子都扒开了哈哈哈哈……”
“临盏大师?乐安,那不是你阿姐么?你阿姐没与你讲过?”
“呵呵,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天神后裔么,不过是个开杂货铺的,卖的还都是破烂货,可不是个笑话!”
乐安大叫:“你们够了,我今儿把你们这些同窗叫来叙旧,你们便到我这里来嚼舌根子,找我的不痛快是不是?”
棠引站在花厅外,一手慢慢摩挲着身边的白玉栏杆,嘴角慢慢弯起。
那样丑陋的话,即便是往嘴里绕一圈,他都觉得肮脏,现在竟全都灌进了脑子里。
这妖界中的大小妖精各有不同,上能清高比肩仙佛,下可嘴贱不如禽兽。
今日,可真让他涨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