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见眼前的少年正是那日被小仙娥诉告之人，临盏也有些意外，道：“这家铺子是你的？”
棠引连忙施礼，道：“仙，仙姑是我的。”
此言一出，棠引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临盏也不知是不介意还是没听出来，道：“你与乐安曾是同窗？”
棠引道：“是。”
筑过山的山主浮黎大人曾在九天修习过术法，故此与九天关系甚密。
每隔十年，九天仙界会派仙人下凡，到筑过山天谕之境讲学一年。
因下凡的仙人不定，讲授的课业也各有不同，是以妖界的妖精们可以反复来听，棠引与乐安在二十年前，曾经同席研书。
临盏点头，道：“那便是了，我新近会来你处做帮工。”
棠引脸涨红，道：“乐安没与我讲，竟是仙姑要来。”
要死，乐安！
临盏举着扇子仰望越来越毒的日光，道：“我们进去说吧。”
……
棠引的铺子其实很大，无奈他杂货太多，又没有好好摆放，屋子中间地上还挡着数坛子酒。
临盏进去走了两步，便收了扇子，停住。
棠引连忙上前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两边踢了踢，绕过绘着秋色山水的隔扇屏风，引着临盏往隔间里的桌子走去。
“仙姑，我这几日身体不适，偏偏长工又走了，仙姑你先坐，我马上找人收拾。”
说罢他回身顺着木头楼梯，伸着脖子往上喊道：“八角！八角！”
临盏跟他来到桌边，见案上也是乱的可以，勉强坐下，道：“我不是仙人，你不必唤我仙姑。”
棠引将头缩回来，神情无措，道：“不知该怎么称呼？”
临盏低头翻看案上的书画卷轴，闷声不响。
怎么称呼？这个问题似乎很难答。
阿爹叫她小盏，乐安叫她阿姐，花坠叫她盏妮儿，师父叫她盏儿，同门叫她师姐，许昭叫她……
这些称呼，没有一样是适合给这少年使的。
棠引手扒着楼梯，不知临盏听没听到自己的话，道：“叫临……叫盏……叫姐……”
推开杂物，腾出一小片桌面，临盏将一卷轴铺开，细细查看着里面建筑破坏之处，心思似乎一下就进了画卷里，声音淡如细雨，道：“叫名字吧。”
楼梯上传来缓慢的咚咚声，棠引仰头道：“八角，你知不知道是谁来了？还不快下来！”
伴随着咚咚声的，还有一个女孩鸟儿般的稚嫩之音，略带埋怨，道：“你伤春悲秋完了，就又开始祸害我，吵人好梦。”
刚及棠引胸口高的八角揉着眼皮，慢吞吞从最后一节楼梯上蹬下来，打个哈欠，嘴合到一半，看到了临盏。
神色淡雅的女子，手把卷轴，抬头与她对视。
“啊——！”八角一把抓住棠引的衣襟，喊道：“是，是临盏大师！是临盏大师呀！”
然后变成一只黄鹂飞出铺子去了。
临盏安静坐在那里，神色木然。棠引指了指八角飞走的方向，道：“她，她可能是……是叫人去了。”
……
临盏被围观了。
等着请她修理家宅的小妖们排队排了半条街。原本及膝的卷轴不到一个时辰便顶了房梁。
这幻境卷轴是由妖界中专精此道的幻境师绘制而成。在画卷中制出精美景观以及亭台楼阁，卖给想要住在幻境中的妖精。
可为宅院，可为客栈。可放置在高山之巅，也可沉入到大海深处。
顶级的幻境师可以做出城池宫殿，精细到纤毫。
风格迥异，随心所欲。随时收回，随身携带。
可谓居家出行，必备良品。
妖精们虽然可以活得很久，可是这些由幻境卷轴变幻出来的房屋建筑却维持不了百八十年，即便是顶级幻境大师做出来的天谕之境，也不过坚持了五百多年。
那些级别低弱的妖精位卑钱少，卷轴坏了只要还能坚持住着，便不会换新的，唯有拿到妖市的铺子上来修理。
……
棠引站在铺子门口堵着门，灿烂的日光照耀着他汗津津的脸，“只修不改，只修不改。房子坏了可以拿来修理，不给改造，不给扩建。加钱也不行！”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妖排到跟前，恭敬地递上卷轴，道：“我只想让大师在我房里加方匾额，不费什么功夫。”
棠引气滞，道：“你要白羽大师的首席大弟子为你添个匾？”
小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抚了抚额上突跳的青筋，棠引夺过卷轴，道：“匾额我会给你加上，我自己可以做，你一个月后来取。”
小妖道：“一个月？”
棠引指着屋里的卷轴，道：“你看这都要顶上天了，一个月也得赶工才能赶出来。”
小妖嗫喏道：“你做也行，还请大师在我匾上落个名字。”
后面的人闻言纷纷道：“我们也要落个款儿就行，房子不用修，不费功夫。”
……
棠引在铺子门口堵着，却看不到侧面轩窗前也挤满了变形的脸。
一卷卷画轴从镂空的菱花窗格子塞进来，啪嗒嗒落到地上。
屋里的人抬起头来，一双明眸清凉不带丝毫情绪。
本来就挤的菱花格子窗上又填几只手，艰难地动动手指，以示问好。
八角兴高采烈地端着承盘从后屋出来，站在隔扇屏风处顿了一下，道：“大师，喝口我家的茶。”
临盏猛地转头，道：“站住。”
八角急刹住脚，怯生生道：“这是长幽山的姥姥赏的湄翠，九天圣品，并非俗世余甘。”
临盏环视这隔间，稍后指着进深处一条案，道：“放在那里。”
八角将承盘端到条案上，看临盏又埋头心神专注于卷轴，便无精打采地往外走。
勾边的笔停下，临盏抬头，道：“八角。”
八角刚好走到临盏案前，一双水汪汪的眼中写满万般的委屈，见临盏看她，受气的小娘子般别开眼去。
这样可爱的孩子，临盏从未见过，道：“我入师门那一日，师父就已告诫，幻境卷轴周围严禁吃食酒水。”
八角眼睛一亮，立时开心起来，道：“我知道了，大师，我以后会小心的。”
临盏嘴角微微勾起，道：“我还在此处帮工一段时日，你叫我姐姐即可。”
八角喜笑颜开，道：“好的。”
走到屏风处又回身施礼，甜声道：“姐姐，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