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欧战胜利的重大意义

曾昭抡

经过五年又八个多月的战争中，欧洲卒已再度恢复和平。联合国家，获得全盘胜利。法西斯强盗，完全被击溃，纳粹德国，最后终于被迫向英美苏三国，作无条件投降。世界战局至此进入新阶段，剩下主力战争，在于消灭日本帝国主义。英美军队，主力及其配备，已开始大量向远东输送，准备不予日寇以休息机会，迅速进行消灭东方法西斯主义。苦战八年的中国，最后胜利确已在望。不过为着争取此项胜利，我们仍需继续努力，而且更应加倍努力，以求对于联合国家并肩作战，得有更多贡献，并且藉此确定我国战后国际地位。同时在此项最后阶段的斗争中，希望使胜利确实成为中国人民的胜利。

两次战争意义不同

二次欧战的胜利，其意义非常重大。这次的胜利，与一九一八年第一次欧战的胜利，其意义完全不同。第一次大战，主要是种争夺殖民地与市场的战争，强权对强权的战争，帝国主义对帝国主义的战争。那次德国与其他国被协约国打败了，其意义简单说是几个帝国主义的国家，为另外几个性质相类似的国家所击败，说起来都是“一丘之貉”，其间少有区别，谁打赢也没有多大关系。至于当时所谓公理战胜强权，不过是协约国彼时的一种宣传，经过后来考证，证明是没有多大根据的。此次情形完全不同。联合国家在欧洲对德义及轴心附庸国的战争，不单是国与国的斗争，而且是主义对主义的斗争。我们为正义而战，为保全民主政治而战，为反法西斯而战，为保存我们固有的生活方式与社会制度而战。假如不幸盟国战败，野蛮的独裁政治与荒谬的优越种族主义，必将在全世界横行，整个世界的文化，不免后退一千年，回复到欧洲中古世纪的黑暗时代。现在联合国家胜利了，在我们前面展开的，是一种光明的前途。

西洋史上六件大事

全部西洋历史中，迄今先后发生过六次最重大的事件。第一是两千年前基督教的兴起与传布，经过几个世纪的斗争，原来受压迫最烈的基督教传遍了欧洲，将欧洲各国一齐变成了基督教的国家。嗣后欧洲人开发南北美洲，西半球亦遂全部信仰此教。第二件是十八世纪的美国革命，那是殖民地解放的开端。没有经过那次革命，美国今日的飞黄腾达，是不可能。第三次是十八世纪的法国大革命，其意义为市民或小资产阶级推翻了以前的封建制度和贵族阶级的专制。第四件是一七七○年以来的英国工业革命。所谓“工业革命”的成功，引起了全世界进步国家走上工业化的途径，同时，几百年来英国人民努力争取的民主政治，依着产业革命的成功，更加走上平坦的道途。此种情势，联上法美两国革命的成功，给全世界民主势力以莫大鼓励。于是在十九世纪当中，多数欧美国家，走上了民主政治的大路，其政权不是民主共和国，便是君主立宪。不过十九世纪所谓民主制度，只是一部分人民的民主，下层阶级如工农因受财产限制，往往并无投票资格，国家施政，亦常忽略此辈利益，妇女参政，刚在萌芽，同时经济民主，绝对谈不到。此等属于老牌资本主义民主的缺点，至一九一七年俄国发生社会主义革命，方得纠正，那便是西洋历史上第五件大事。那次革命（十月革命）的结果，造成了苏维埃联邦。苏联是迄今唯一成功的社会主义国家，成立以后，初期备受资本主义国家的排挤与攻击。然而经过二十多年的奋斗，卒于证明它的价值。尤其是经过这次大战以后，此点更得充分证明。此次法西斯主义的击溃，就是历史上第六件大事。

以上所述西洋历史上六件大事，第一件基督教的兴趣，其影响范围，主要限于欧美，其他五件，则影响及于全世界。无论如何，此等划时代的事件，其影响之宏大，意味之深长，实属惊人。此项影响，往往几个世纪以后，还在发挥。比方说，中国战后如果走上工业化，其起源仍在受英国产业革命的影响。美国之所以成为世界上一个最强大的国家，华盛顿领导的革命，关系最大。没有那次革命，将人民自英国统治解放出来，现在的美国，产业决不可能如此发达。紧靠美国旁边的加拿大，就比美国差得很远。同样地，苏联成立与此次反法西斯战争成功，其真正影响，恐怕也要到一两百年以后，方得正确的评价。

民主阵线战胜独裁

击败希特勒的历史意义，究竟有哪几点，很值得研究一番。第一点是民主阵线对法西斯主义的胜利，由此重新说明民主政治是人类历史的大道。一年以前，当一九四○年夏季法国溃败投降，英伦三岛岌岌可危之际，许多浅见的观察家，以为民主政治，效率迟低，不足应付现代局面，因此即将从此没落，十年以后全世界将大部变成法西斯的国家。当时若干国，确已开始效法德义，朝那条路上走。可是五年鏖战的结果，光荣的压倒胜利，卒属于联合国家。对于军备素无准备的英美，一旦为保卫而战，短期内居然发挥出来如此惊人的效率与能力，由此足见民主政治实远胜于独裁。经过这次战争，民主政治不但未曾没落，反而因此发扬光大起来，这是法西斯主义者万想不到的。

社会主义价值伟大

第二，这次大战，确实证明了社会主义伟大的价值。在一九四一年夏季苏德战争爆发之时，最初德军获得大胜。于是一班素来反苏反共的人士，群以为至多三个月，苏联便将如纸糊房子一般，就倒下去，即令不于此项时限内完全崩溃败亡，至少莫斯科必将失守。战争的演进，证明此种判断，完全不确。一九四三年夏季，苏军一帆风顺、所向无敌，最后果然实现史达林委员长的期望，在柏林城上插起胜利之旗。以此次大战中苏军损失之重大，加上初期战争中重要工业区与交通网之沦陷，其作战之艰苦，自不待言。然而在此等情形下，居然能转大败为大胜，此中理由固多，但是我们不能不说，社会主义的实施，确有其伟大价值。经过此次大战英美不得不对苏联重新估价，并且确认社会主义的优点。英美人士，现在许多都在积极研究苏联，英美政治经济亦在开始走上局部的社会主义化。此种发展的结果，将使资本主义的民主政治，不经革命流血，进而成为更进步的与更合理的新民主政治，就是包含经济民主，或者相当社会主义化的民主制度。

新民主主义的兴崛

新民主政治在欧洲（尤其是东欧）的兴起，是此次大战的第三种意义。一度对民主政治普遍感觉失望的欧洲国家，现在又重新回到民主的阵容来，除开迄今仍受法西斯主义者控制的西班牙以外，整个欧洲今日又全是一片干净土。而且从法西斯铁蹄下求得解放的国家，无论是自始站在联合国方面的国家如法国或南斯拉夫，或是原来依附德国的战败国家如芬兰或罗马尼亚，恢复民主制度以后，其所行制度，不复是以前那种资本主义的民主，大都乃系带有深厚社会主义色彩的民主。波兰与罗马尼亚于的重行分配土地，是其中比较极端例子。以政府阁员而论，以前欧洲各民主国，异常恐惧赤化，对于共产主义排斥不遗余力，对于极左派政党亦多怀疑畏惧。经过血的洗礼，此种无畏的恐怖，已经纠正过来。目前欧洲各国政府，除却极少例外，没有一个不把共产党员包在阁员名单以内。许多国家（如义大利）的内阁，共产阁员，处在极重要的地位。捷克新阁，一共七位阁员中，共产党就占了三位，同时内阁总理，还是属于极左派。以前认为极可怕的共产主义，现在大家认为并不可怕，整个欧洲人的心理变了。斯诺先生一篇有名的文章，题目是《东欧向左转》，其实向左转的，不止东欧。西欧国家如法国及比利时，北欧如芬兰，又何独不然。统治者现在比从前固然开明得多，人民的意向尤属明显，芬兰选举中极左派大获胜利，巴黎选举中共产党得票最多，对此就是很好证明。

人民的胜利

此次世界大战的胜利，无疑是人民的胜利。苏英美三国，对于欧战胜利，贡献最大。军队的牺牲而论，苏联达数百万，美国亦近百万。此等惊人的牺牲，固然在独裁的德国，亦复如此，但是盟军之所以英勇超前，视死如归，绝无怨言，实因在此战争中，政府与人民的利益一致，打仗的确是为人民打的，前方将士以外，后方几千万民众，从事工农生产，对于争得胜利，关系亦极重大。德义法西斯主义之卒告失败，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政府不是代表人民利益的政府，而是压榨人民的政府。另一方面，法国、捷克、义大利、南斯拉夫等国的复国，有赖于人民力量甚多。人民争取得来的胜利，其效果为造成适合人民利益的政权，这是此次大战最宝贵的一种事实与教训。

最后我们应当提到，此次欧战胜利，表示国际团结的力量，要不是英美苏三国精诚团结，胜利即令可能，也要更加艰苦得多。纳粹对于挑拨离间，极其能事，至最后一分钟仍不放手，然而三国当局，察其奸险，始终团结，于是纳粹失败了。

随着希特勒德国的败亡，世界确已进入一个新时代。

《民主周刊》第1卷第22期，1945年5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