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挖补

舒本常有挖补改字的现象。这在《红楼梦》脂本（抄本）中罕见。

这当然是出于抄手之所为。在抄录过程中，他发现了抄录的讹误，于是采取挖改的方式加以纠正或补救。这和木版刻书不同。在木板上是挖去错误的字，再补刻一个或两三个改正的字；而在纸质的抄本上，则是先挖空错误的字，用纸贴补空白，再补写上改正的字。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一定程度上维护纸面的洁净（不同时出现错字和改正的字），使读者保持阅读的流畅性。

这种挖补痕迹的出现，系从第4回开始，直到第37回结束。

我一共发现了三十二例，列举于下：

例1，舒本第4回，139/7-8：

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两天一直的奔了去，还说你没眼色。”

“两天”二字系挖补。

此二字，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杨本、蒙本、戚本、眉本作“工夫”，彼本作“工天”，梦本作“会子”。

按：彼本的“工天”系“工夫”之误。舒本的“两天”当是因彼本的“工天”而来。抄手先发现“工天”有误，不悟“天”乃“夫”字的形讹，反而改“工”为“两”，保留了“天”字。这证明，舒本（或其底本）和彼本（或其底本）此回有亲近的关系。

例2，舒本第5回，170/4：

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芳芳魂销耗。

“荡”系第3行末字；第4行首字已被挖空，并补以白纸；第一个“芳”字被圈去，旁改“悠”。

按：第4行被挖空的首字应原为“悠”字。因违反了抄写的格式（第四行第一字位、第二字位应是空白，而误将“悠”字抄写于第二字位），抄手抄到第一个“芳”字时，方始觉察到错误的产生，于是将第一个“悠”字挖去，不料此时又多写了第二个“芳”字，只得再将第一个“芳”字圈去，代之以“悠”字。

例3，舒本第7回，230/4：

宝玉便道：“周姊姊，你做什么到那边去了？”周瑞家的道：“太太在那里，因向那边回话去了，遇着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

“周瑞家的道”五字系挖补，五字占了四字位。疑是原脱落“的”字。

“周瑞家的道”，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杨本、蒙本、戚本、梦本作“周瑞家的因说”，彼本、眉本作“周瑞家的说”。

例4，舒本第8回，253/2-4：

宝玉因问：“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道：“他是没龙头的马，天天逛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

“没龙头的”四字系挖补。四字并占三字位。“龙”字旁添竹字头。

“没笼头的马”，其他脂本（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彼本、杨本、蒙本、戚本、眉本、梦本）均同。

例5，舒本第8回，253/4-6：

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他。他在里间呢，你去瞧瞧他去。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罢。我收拾收拾就进来和你说话儿。”

“里”字系挖补。

“这里”，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彼本、杨本、蒙本、戚本、梦本同，眉本作“这屋里”。

例6，舒本第8回，261/1：

宝玉笑道：“什么药，这么好闻？姐姐给我一丸尝尝。”

“好”字系挖补。

“好闻”，其他脂本均同。

“姐姐”，彼本作“姊姊”，其他脂本作“好姐姐”。

例7，舒本第8回，274/8：

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茶来？”

“会子怎么又”五字系挖补。五字占了四字位。

“这会子怎么又”，其他脂本均同。

例8，舒本第14回，418/7：

凤姐笑道：“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西，拦不住我不发给对牌是难的。”

“难”字系挖补。

“难”，其他脂本（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彼本、杨本、蒙本、戚本、梦本）均同。

例9，舒本第14回，423/1：

……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大夫启帖症源脉案等事，亦言难尽述。

“亦”，旁改“一”。

“尽”字系挖补。

“述”，点去。

“亦言难尽述”，彼本同，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杨本、蒙本、戚本、梦本作“亦难尽述”。

此五字，舒本与彼本独同，可证二本有亲近的关系。

例10，舒本第15回，435/5：

不一时，只见从那边两匹马压地跑来，离凤姐车不远，一齐跳下来，扶车回话。

“车不”二字系挖补。

“不远”，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彼本、杨本、蒙本、戚本同，梦本无。

例11，舒本第15回，436/2：

宝玉在车内急命请秦相公。那时秦钟正骑马随他父亲的轿，忽见宝玉的小厮跑来请他去打尖。

“见”字系挖补。

“见”，其他脂本均同。

例12，舒本第15回，449/8：

只见智能独在房中洗茶碗，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得跺脚说：“这算什么呢？再这么，我就叫唤了。”

“这”字系挖补。

“再这么”，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彼本、戚本、蒙本同，杨本、蒙本作“再这么着”。

例13，舒本第15回，450/3：

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将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

“漆”字系挖补。

“漆黑”，其他脂本均同。

例14，舒本第19回，563/3：

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落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闲耍。

“开各处”三字系挖补，三字并占二字位。

“便走开，各处闲耍”，己卯本、庚辰本、彼本、杨本、戚本同，蒙本、梦本作“便走开，各处闲顽”。

例15，舒本第19回，568/3：

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住问：“你怎么来了？”宝玉听了，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

“作什”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例16，舒本第19回，568/7：

袭人听了，复又惊慌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人了，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挤车碰马，有个闪失，也是顽得的。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都是茗烟挑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

“挑唆”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挖补后，又改“挑”为“调”）。

“调唆”，其他脂本均同。

例17，舒本第19回，569/7：

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摆了，不敢乱舍东西吃。”一面说，一面将自己坐褥拿了，铺在一个杌子上，宝玉坐了。

“说一”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一面说，一面”，其他脂本均同。

例18，舒本第19回，577/3：

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

“道”字系挖补。

“道”，其他脂本均同。

例19，舒本第19回，578/4：

宝玉道：“你所说的话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浊物倒生在这里。”

“说”字系挖补。

“说”，其他脂本均同。

例20，舒本第19回，582/3：

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是去定了。”

“你说”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依你说”，彼本作“你依说”（“你”、“依”二字勾乙），其他脂本同于舒本。

例21，舒本第19回，590/8：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他，也不知是那个赃婆子的。”

“枕着宝玉出至”六字系挖补，六字并占四字位。

此六字，其他脂本均同。

例22，舒本第19回，598/4：

“小耗现形道：‘我说你们没见识面，只认的果子是香玉，却不知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香玉呢。’”黛玉听了，番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我呢。”

“玉听”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黛玉听了”四字，其他脂本均同。

例23，舒本第20回，602/2：

宝玉忙要赶过来，宝钗忙一把拉住道：“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他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为是。”

“是他”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才是”，杨本无，梦本作“那是”，其他脂本（己卯本、庚辰本、彼本、蒙本、戚本）同于舒本。

例24，舒本第20回，604/2：

彼时黛玉、宝钗等也走过劝说：“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一点子就完了。”李妈妈见他二人来了，便拉住诉委曲，将当日吃茶、撵茜雪与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了。

“二人”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二人”，其他脂本均同。

例25，舒本第20回，606/5：

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热火烧，自己守他，歪在傍边，劝他养着病，别想着些没要紧的事生气。

“己守”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守”，彼本、杨本、梦本作“守着”，其他脂本同于舒本。

例26，舒本第20回，606/8：

袭人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站不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只管这样，可叫人怎样才好呢。时常我劝你别为我们得罪人，你只顾一时为我们那样，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不好听的，大家什么意思。”

“们得”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时常我劝你别为我们得罪人”，梦本无，己卯本、庚辰本、戚本作“时常我劝你别为我们得罪人”，彼本作“时常我劝你别为着我们得罪人”，杨本作“时常我劝你别为着我得罪人”，蒙本作“时常我劝你别为我得罪人”。

例27，舒本第20回，620/7：

宝玉听了，忙上来瞧瞧（悄悄）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拒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

“了”、“忙”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了，忙”，其他脂本均同。

例28，舒本第23回，698/3：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鸘衾睡未成。

“三”字系挖补。

“三更”，其他脂本（庚辰本、彼本、杨本、蒙本、戚本、梦本）均同。

例29，舒本第23回，704/5：

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一面揉着眼，一面笑道：“一般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一个银样蜡枪头。”

“枪头”二字系挖补，二字并占一字位。

“银样蜡枪头”，其他脂本均同。

例30，舒本第23回，705/3：

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别了黛玉，同袭人回房换衣不提。

“回房换衣”四字系挖补，四字并占二字位。

“回房换衣”，其他脂本均同。

例31，舒本第24回，733/7：

焙茗道：“等了这半日，也没个人儿过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好姑娘，你进去带了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那丫头听说，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

“听说方”三字系挖补。三字并占二字位。

“那丫头听说，方知是本家的爷们”，梦本作“那丫头听见，方知是本家的爷们”，其他脂本（庚辰本、彼本、杨本、蒙本、戚本、皙本）同于舒本。

例32，舒本第37回，1145/7：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这是林黛玉所写的诗的第三句和第四句。

按照舒本抄写的格式，其中那个“偷”字本应写在第7行的第二字位；但是抄手起先却误写于第一字位了。该抄手发现之后，便挖空了那个错写的“偷”字，衬贴上白纸，并再在第二字位的“来”字的右侧补写一个“偷”字。

“偷”，其他脂本（己卯本、庚辰本、彼本、杨本、蒙本、戚本、梦本）均同。

以上所举三十二例，如下表所示：

续表

上表所示，有一点值得注意：有的回只有一例，有的回却多达四例（第8回、第15回）、五例（第20回）、九例（第19回）。有挖补的章回，可能出于同一抄手，也可能出于有同一习惯的抄手。这给我们统计舒本抄手数目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辨别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