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隋炀帝设立东都上林园翻经馆
隋炀帝设立东都洛阳内道场,旨在就已经翻译过来的佛教典籍进行研究、教学、传播、弘扬。为了进一步拓展佛教领域,别开生面,还需要将那些没有翻译过来的重要佛教典籍翻译成中文。于是大业二年(606年),隋炀帝在东都上林园设立翻经馆,“其中僧有学士之名”[31]。隋朝的译经中心从长安转移到了洛阳。
关于东都翻经馆的具体情况,《大业杂记》说:“端门(皇城正南门)东有左掖门,……左掖门东二里有承福门,即东城南门。门南洛水有翊津桥,通翻经道场东街。其道场有婆罗门僧及身毒(天竺)僧十余人,新翻诸经。其所翻经本从外国来,用贝多树叶书,书即今胡书体。贝多叶长一尺五六寸,阔五寸许,叶形似枇杷叶而厚大。横作行书,随经多少,缝缀其一边怗怗然,今呼为‘梵夹’。”[32]翻经馆中的中国僧人,最突出的是彦琮(557~610年),被安排担任主事;最突出的外国僧人则是来华的南天竺僧达摩笈多。达摩笈多在开皇时期来长安,被安排在大兴善寺翻译佛经。上林园翻经馆建立之际,隋炀帝立即征聘达摩笈多以及诸学士来这里从事翻译,“致使译人不坠其绪,成简无替于时”。达摩笈多在这里工作了十四年,直到唐高祖武德二年(619年)去世,连同他在长安的工作,共翻译经论七部,合三十二卷,“即《起世》《缘生》《药师本愿》《摄大乘》《菩提资粮》等是也,并文义澄洁,华质显畅”。彦琮和他共事,“偏承提诱”。彦琮询问达摩笈多所游历的国家和地区,多是前史不曾记载的,于是撰成《大隋西国传》一书,共十篇:一方物,二时候,三居处,四国政,五学教,六礼仪,七饮食,八服章,九宝货,十山河、国邑、人物,“斯即五天(东西南北中五天竺)之良史,亦乃三圣之宏图”[33]。
彦琮精通中文和梵文,其译经活动起步于长安。隋文帝开皇年间,他即在长安奉诏翻译佛经。仁寿二年(602年),他还奉诏撰成《众经目录》一书,对流行典籍,分作单译、重翻、别生、疑惑、伪妄五类。该时期有天竺王舍城沙门前来拜见隋文帝,将还本国时,请《舍利瑞图经》和国家《祥瑞录》,隋文帝令彦琮把它们由中文译成梵文,合成十卷,赐诸西域。洛阳上林园翻经馆建立后,彦琮被委以重任。这时,隋朝平定了林邑(今越南中部),获得南洋文字贝叶经五百六十四夹,合一千三百五十余部,隋炀帝下诏送入翻经馆,交付彦琮披览,编叙目录,次第翻译。他撰成五卷目录,分为经、律、赞、论、方字、杂书等类,估计译成中文,应有二千二百多卷。他前后译经共二十三部一百来卷,卷首制序叙事。大业六年(610年)七月,他在翻经馆中病逝,俗寿五十四岁。彦琮哥哥的儿子僧行矩,从小便追随彦琮,请益佛经,参与长安、洛阳两馆的翻译活动。翻经馆还是一所外国语学校。彦琮在这里曾向达摩笈多学习梵文,行矩、智通等僧也在这里学习梵文。智通“往洛京翻经馆学梵书并语,晓然明解”,入唐后参与翻译佛经,“善其梵字,复究华言,敌对相翻,时皆推服”[34]。
彦琮通过长期的翻译实践,产生了深切的体会,于是写成《辩正论》,提出系统的翻译理论,“以垂翻译之式”。
《辩正论》指出,十六国时期的释道安说过译胡为秦有“五失本三不易”。“五失本”指翻译佛教典籍,有五种走样现象。其一,“胡言尽倒,而使从秦”。这是说中文和外文遣词造句的顺序颠倒,将佛经译成中文,只能遵循汉语的规范,将其前后倒置过来。其二,“胡经尚质,秦人好文,传可众心,非文不合”。这是说佛经原文朴实无华,而汉人讲究文采,要符合汉人的阅读习惯,佛经才传得开,译文必须文彩斑斓。其三,“胡经委悉,至于叹咏,丁宁反复,或三或四,不嫌其繁,而今裁斥”。这是说原文内容重复繁琐,反复叮咛,用散文说说,又用韵文说说,译文须加以精简剪裁。其四,“胡有义说,正似乱词,寻检向语,文无以异,或一千或五百,今并刈而不存”。这是说佛经结束语,用很大的篇幅归纳该典籍的大意,与前文的字句没有什么两样,翻译时皆须删除。其五,“事以合成,将更旁及,反腾前词,已乃后说而悉除”。这是说原文结束一个意思,过渡到另一层意思时,又把前面说过的话再倒腾出来说说,译文必须全部删掉。“三不易”指翻译佛教典籍有三方面的艰难情况。其一,“然《智经》三达之心,覆面所演,圣必因时,时俗有易,而删雅古,以适今时”。《智经》即《般若经》,“三达”“覆面”指释迦牟尼佛。佛教所说解脱境界,在罗汉为“三明”,在佛为“三达”。三明即天眼明、宿命明、漏尽明。天眼明知未来世生死因果,宿命明知过去世生死因果,漏尽明知现在世烦恼并予以根绝。佛对三明穷尽了达,故称三达。佛有三十二相,其中之一为广长舌相,舌头广长柔软细薄,伸出来能覆盖面部。这几句话虽然特指《般若经》,但实际上举一反三,说佛经是释迦牟尼佛在遥远年代针对当时的情况所做的教诲,时代推移,情况变化,译文要删除一部分往古的内容,才能让今天的读者接受,斟酌起来,颇费周折。其二,“愚智天隔,圣人叵阶,乃欲以千载之上微言,传使合百王之下末俗”。这是说圣贤和凡夫俗子差别很大,要把远古圣贤的微言大义,译得使今天的芸芸众生都能读懂,实在太艰辛了。其三,“阿难出经,去佛未久,尊大迦葉令五百六通迭察迭书。今离千年,而以近意量截,彼阿罗汉乃兢兢若此,此生死人平平若是,岂将不以知法者猛乎?”这是说当年那些杰出的大弟子们,经佛陀耳提面命,尚且对佛经的含义反复推敲,才能求得正解。而今过了千余年,僧众的水平又远远低于那些大弟子,要译得符合原意,真是难乎其难。
彦琮针对道安指出的这些情况,提出两方面意见。一方面,他主张学习梵文直接读佛教典籍原本,以避免译文走样带来的理解偏差。他说:“则应五天正语,充布阎浮(中国所在的大陆,代指中国),三转妙音,普流震旦(支那斯坦,即中国;但《翻译名义集》卷三《诸国篇第二十八》却说:东方属震,是日出之方,故名),人人共解,省翻译之劳,代代咸明,除疑网之失。……直餐梵响,何待译言!”但佛经既有梵文本,又有其余文字的胡本,中国人有几个能做到直接读原本?因而这个建议不具备可操作性。另一方面,他对翻译提出“十条八备”说。“十条”指“字声一,句韵二,问答三,名义四,经论五,歌颂六,咒功七,品题八,专业九,异本十”,说的是翻译技术问题和文体分类。“八备”指的是译者的整体素质。其一,“诚心爱法,志愿益人,不惮久时”。这是说译者对待佛教,信仰要虔诚,要发愿解救众生,不要害怕耗费时日。其二,“将践觉场,先牢戒足,不染讥恶”。这是说译者应以戒律规范自己的言行,道德品质高尚,有好名声。其三,“筌晓三藏,义贯两乘,不苦闇滞”。这是说译者应精通所有佛教著作。其四,“旁涉坟史,工缀典词,不过鲁拙”。这是说译者应通晓各种世俗学问,擅长写作。其五,“襟抱平恕,器量虚融,不好专执”。这是说译者应气度轩昂,没有意必固我的坏毛病。其六,“耽于道术,澹于名利,不欲高衒”。这是说译者应淡泊名利,潜心钻研佛教。其七,“要识梵言,乃闲正译,不坠彼学”。这是说译者应具有梵文修养,懂得怎样译成中文。其八,“薄阅《苍》《雅》,粗谙篆隶,不昧此文”。这是说译者应经常阅读《三苍》《尔雅》之类的语言文字书籍,懂得真草隶篆各种字体,能熟练驾驭语言文字。这八点,包括宗教态度、职业道德、知识结构、学品学风、翻译能力等方面。他认为:“八者备矣,方是得人。”[35]这些说法,应该是翻译工作的不刊之论。但道安摆出的那些问题,彦琮的提案并不能加以解决,比如中外文的语序问题,两者的繁简、质文问题,这是不同国家的语言文字、学风文风和审美取向的问题,只要差异存在,就不能强求照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