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秦王李世民指挥唐军攻克洛阳
唐朝的建立,没有费多大力气。李渊从发动太原起兵到占领长安,一共花了五个月的时间,便实际上掌控住国家政柄,此后五个月,只是在长安等待一个“正名分”的机会。而唐朝建立后平定各地的割据势力,却费了一番周折,用去十年的时间。平定割据势力的战争,波及四面八方,唐军分期分批奔赴东南西北,到处狼烟滚滚,尸横遍野。其中唐军平定割据洛阳的王世充郑国政权,较之那些没有都城意义的政治中心城市,没有称帝、没有颁行年号的地方割据势力,意义更为重大。
大业十四年(618年)三月,隋炀帝在扬州被部下杀掉。四月,以相国身份在长安隋恭帝政权中掌管实权的唐王李渊,派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率兵十万攻打东都洛阳。大军驻扎在芳华苑(西苑),东都紧闭城门,负隅顽抗。李建成派人招谕,东都留守越王杨侗不予理睬。但城中人无斗志,官吏民众多欲为内应。李世民认为关中刚刚占领,根本尚不稳固,现在悬军远来,即使打下洛阳,也不能牢牢掌握,因而没有贸然接受洛阳官民的内应。他主张西撤,在洛阳城西的三王陵设下埋伏,以便歼灭前来追击的东都军。果然,一万多名东都兵在金紫光禄大夫段达的率领下追了过来,进入埋伏圈后惨遭失败。李世民乘胜反击,直追到洛阳城下,斩首四千余级,段达率残部迅速撤回城中。李建成撤回长安。在洛阳西边,李渊设置了新安、宜阳二郡,留下部分将士镇守。
五月,唐高祖李渊在长安接受隋恭帝逊位,建立了唐朝,改当年为武德元年。同时,越王杨侗由太府卿元文都等东都留守官拥戴,也在洛阳即皇帝位,因改元皇泰,史称皇泰主。皇泰主是隋炀帝的孙子,皇泰政权不可能是唐朝那样推翻隋朝替代隋朝的政权,而只能是隋朝政权的延续。因此,皇泰政权对隋炀帝另行制定的谥号、庙号以及对他的评价,都是正面的、肯定的。皇泰政权“谥帝曰明,庙号世祖”,即称隋炀帝为隋明帝、隋世祖,并说:“我大隋之有天下,于兹三十八载。高祖文皇帝圣略神功,载造区夏。世祖明皇帝则天法地,混一华戎。东暨蟠木,西通细柳,前逾丹徼,后越幽都。日月之所临,风雨之所至,圆首方足,禀气食芼,莫不尽入提封,皆为臣妾。加以宝贶毕集,灵瑞咸臻,作乐制礼,移风易俗。智周寰海,万物咸受其赐;道济天下,百姓用而不知。”[4]
但皇泰政权的实权落入王世充手中。王世充是旅华西域胡人的后裔,其祖父姓支,是以国名月支取为姓氏的。月支又写作月氏,立国于阿富汗东北部和巴基斯坦北部。其父亲因自己的母亲改嫁王氏,才开始冒姓为王。隋炀帝时期,王世充在今江苏省扬州市担任过江都丞、江都宫监、江都通守等职。后来受隋炀帝委派,率领江淮劲兵北上洛阳镇压李密,从此开始了在洛阳的政治生涯。皇泰主即位后,封他为郑国公,拜为吏部尚书。宇文化及在江都杀掉隋炀帝后,拥兵北上,逼近洛阳。元文都等人劝皇泰主招安李密,让李密同宇文化及对垒,以便缓解洛阳形势,并在两败俱伤时擒获李密。李密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接受了皇泰政权所授予的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等官职,在黎阳(在今河南浚县)同宇文化及抗衡,多次获胜,遣使告捷。王世充担心李密会乘机崛起,反噬皇泰政权,并挟恨报东都军杀瓦岗军父兄子弟之仇,因而多次煽动部众,反对同李密和解。元文都、段达等人私下悄悄商议,等王世充入朝时,设伏兵除掉他。但是,段达却让女婿把密谋告知王世充。七月戊午(十五日,618年8月11日)半夜,王世充发动军事政变。元文都急忙将皇泰主转移到乾阳殿,陈兵护卫,同时派几位将领闭门据守。黎明时分,王世充攻进宫城,杀掉元文都等人,把护卫皇泰主的士兵全换成自己的人。然后,他拜见皇泰主,诬陷元文都等人包藏祸心,企图劫持皇泰主投降李密,表白自己此举是为了安定社稷。皇泰主年少,见他声泪俱下,还以为他对自己真的忠贞不二。于是,王世充被任命为左仆射(最高行政机构尚书省的长官),总督内外诸军事,从原驻地含嘉城移至尚书省办公,其兄弟子侄和亲信皆执掌大权,恣行威福,皇泰主成了一个摆设。
李密看到皇泰政权的将相自相残杀,以为灭掉王世充指日可待。东都缺粮,每天有数以百计的人为了讨口饭吃而归降李密。李密缺绢帛,不能以绢帛犒赏立功将士,以激励斗志。王世充同李密交涉粮绢交易事宜,李密答应了。东都得到粮食后,再也无人归降李密,李密后悔不已。李密经过同宇文化及交战,劲兵良马多死,士卒疲倦。王世充想在李密刚刚西还来不及恢复元气时出击取胜,担心人心不齐,就假托鬼神以蒙蔽部下。他诈称左军卫士张永通三次梦见周公,周公责令他讨伐李密,以神兵相助,当有大功,否则军中将流行瘟疫,全部死光。江淮兵受楚地尚鬼神习俗的浸染,非常迷信,纷纷请求出战。王世充于是立周公庙,每次出兵,都先到庙中祈祷。《旧唐书》卷五十四《王世充传》说:“立祠于洛水。”[5]而现存周公庙在隋唐宫城南面正中的则(应)天门遗址内侧,显然不在王世充立庙的原址。九月,王世充拣择精锐两万余人,马两千余匹,部署在洛河南。李密驻军于偃师北山上。王世充出兵击李密,军旗上都写上“永通”二字。双方在偃师城北决战,王世充大胜。当晚,王世充派三百人马悄悄溜进北山,埋伏在溪谷中,天一亮即袭击李密军营。李密仓促应战,不利。王世充事先找了一个长相酷似李密的人,这时捆缚而过阵前,宣布已擒获李密,部下皆欢呼跳跃。伏兵乘势配合,乘高而下,朝李密营寨压过来,放火焚烧庐舍。李密大败,逃向洛口仓(在河南巩义市),旋即入关投降了唐朝。
十一月,唐高祖以民部尚书刘文静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十二月,以次子秦王李世民为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河东、河北军府的兵马都由他部署调度。后来,以殷峤兼陕东道大行台兵部尚书。所谓大行台,是指中央派至地方的最高一级行政机构。陕东道大行台管理河南陕县以东地区的事务,机构应该设在洛阳,因为这时洛阳还未拿下,唐政府无法将行台机构设在这里,因而暂时设在长安。
王世充自战胜李密后,在皇泰政权中的地位更加显赫,进拜为太尉,以尚书省为太尉府,收罗显官名士为属官。他专擅朝政,事情无论大小,都要求直接向太尉府汇报,台省班子形同虚设。他在府门外立了三块牌子,分别用以自荐或举荐文才学识堪济世务者、武艺绝人摧锋陷阵者,以及能理冤枉拥抑不申者。于是上书陈事每天多达数百件,他都一一过目,加以接待。起初,人们以为他善于纳谏,勤于政务,不久即发现他口惠而实不至,渐渐对他厌恶起来。武德二年(619年)正月,司隶大夫独孤机同几位军将商议,联系镇守穀州(今河南新安县)的唐军,里应外合,开城门起义。不料消息泄露,他们都被王世充杀掉,然而离心倾向已不可逆转。二月,王世充寇掠穀州。龙骧大将军秦叔宝和将军程知节认为王世充气度浅狭,像个老巫婆,根本不是拨乱反正的人物。因此,他们在列阵与唐军交战之际,下马拜谢王世充道:“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公性猜忌,喜信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请从此辞。”[6]他们说完,便骑马投奔了唐军。王世充瞪眼看着他们扬长而去,不敢追赶。其余几位将领也率众投奔了唐军。
王世充向皇泰主夺权的活动,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三月,由段达出面,逼迫皇泰主授王世充为相国,假黄钺(以黄金装饰的斧钺,皇帝所用,授予大臣,让其享受帝王级的仪仗,以示威重),总百揆(统领百官,总理政事),晋爵为郑王,加九锡(帝王尊奉礼敬大臣所授予的九种器物,诸书记载不同,此举系执掌国政的重臣正式当皇帝的前期例行手续)。这样,王世充当皇帝只剩下禅让这最后一道程序。洛阳道士桓法嗣自称能解图谶,献上《孔子闭房记》,上面画有一个男子手持一竿驱羊的图。他解释道:“隋,杨姓也。干一者,王字也。王居羊后,明相国代隋为帝也。”他又抽选《庄子》中的《人间世》《德充符》两篇献上,解释道:“上篇言‘世’,下篇言‘充’,此即相国名矣,明当德被人间,而应符命为天子也。”[7]王世充高兴得合不拢嘴,任命这位道士为谏议大夫。段达又几次出面要挟皇泰主退位。四月,王世充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改元开明,国号郑。其子王玄应被立为太子,兄弟宗族十九人被封为王,段达授为司徒。皇泰主幽居于含凉殿,降为潞国公。
王世充开始处理朝政。然而这位乱世中的政治暴发户并不具备称孤道寡的才干。他在宫阙及宫城北门玄武门等多处设置坐榻,轮流前往,亲受表章。每处理一件事,他都东拉西扯,唠叨不休,致使官吏不得要领,不知所措,卫士长时间站岗守卫,腿都站麻了。有时,他骑马巡街,对百姓们说:“昔时天子深坐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世充非贪宝位,本欲救时,今当如一州刺史,每事亲览,当与士庶共评朝政。恐门禁有限,虑致壅塞,今止顺天门外置座听朝。”[8]他命西朝堂接纳冤抑上诉事,东朝堂接纳直言进谏事。于是献策上书者每天多达数百。他既不能逐个披览,又不能恰当处理,自己觉得不胜其烦,几天后就不再公开露面了。
五月,王世充的礼部尚书裴仁基等数十位文武官员密谋干掉他,拥戴皇泰主复位,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走漏了风声,这些官员都被夷灭三族。王世充的哥哥劝他除掉皇泰主,以绝众望。六月,王世充派其侄儿毒死皇泰主,谥为恭皇帝。
王世充建立郑国当皇帝,在政治上和道义上都缺乏号召力,因而不存在凝聚力。部下投唐的势头不可遏制。其将罗士信受命攻打驻穀州唐军,却趁机率千余名士兵归顺唐军。罗士信被唐朝任命为陕州道行军总管,十月,率勇士夜入洛阳外郭城,纵火制造混乱。一时间,王世充的不少将领先后率众投唐,所辖州县纷纷脱离关系,向唐朝效忠。王世充害怕事态进一步恶化,就以严刑峻法来对付部下,规定一人亡叛,全家杀头,父子、兄弟、夫妻间,事先揭发者免于连坐;五家为保,有全家亡叛者,四邻不觉,也要连坐处死。他还把宫城变成拘留所,有亡叛嫌疑者收系全家,诸将外出执行任务,也收系家属作为人质,因而常常在押万人以上。洛阳城内食品奇缺,人们以泥土、人肉充饥,官员也难免饿死,宫城在押人员更无保障,每天都有数十人丧生。
王世充众叛亲离,内外交困,唐朝平定这个割据政权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武德三年(620年)七月,秦王李世民督率唐军东征洛阳,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偕同指挥。屈突通的两个儿子这时身居洛阳,随时会遭受王世充下毒手,但他没有丝毫顾忌。唐军抵达新安,王世充迎战。一天,李世民带领小股人马侦察敌情,被王世充包围。李世民一行奋力拼杀,王世充才退却。次日,李世民率步骑五万挺进慈涧,王世充撤戍归洛阳。李世民部署从四面八方包抄洛阳,截断其粮饷通道。八月,双方在西苑青城宫列阵,隔水相对。王世充责问李世民道:“隋末丧乱,天下分崩,长安、洛阳各有分地,世充唯愿自守,不敢西侵。计熊(今河南宜阳县)、穀(今河南新安县)二州,相去非远,若欲取之,岂非度内?既敦邻好,所以不然。王乃盛相侵轶,远入吾地,三崤之道,千里馈粮,以此出师,未见其可。”李世民答道:“四海之内,皆承正朔,唯公执迷,独阻声教。东都士庶,亟请王师,关中义勇,感恩致力。至尊(唐高祖)重违众愿,有斯吊伐。若转祸来降,则富贵可保,如欲相抗,无假多言。”[9]王世充无话作答。双方相持到傍晚,各自引兵退去。
九月,唐军攻取了洛阳周围的地区,远近郡县相继归附,王世充所能控制的地盘仅剩下一座洛阳城。一天,李世民带领五百骑登邙山魏宣武陵,王世充率领万余步骑突然来围剿。李世民被部将营救突围,又率骑兵来战,屈突通领大军赶到,王世充大败,仅以身免。稍后在洛阳周围的战斗,又使他损兵折将。
武德四年(621年)二月,李世民再次移军青城宫,王世充率众二万,临穀水(涧河)抗拒。李世民命屈突通领五千步兵渡河出击,开战后自己领骑兵增援。李世民深入敌阵,与诸将走失,又被长堤阻限;王世充领数骑杀了过来,射死了李世民的坐骑。随从李世民的人只剩下将军丘行恭,他拼力射杀追兵,把自己的马让给李世民骑,自己执长刀牵马护卫,才保驾李世民回到军营。现存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的昭陵六骏石雕中的飒露紫,就是李世民称帝后诏令雕刻为人马,作丘行恭拔箭状,以纪念这件事的。随后双方激战半天,王世充撤退,李世民纵兵追击至城下,杀七千余人。
昭陵六骏石雕中的飒露紫
这时,野战告一段落,攻坚战开始了。唐军团团包围洛阳城,城中饥疲不堪,人心惶惶。但宫城依然守卫严密,其炮石重五十斤,能掷到二百步(一步五尺)以外,八弓弩箭粗如车辐,箭镞大如斧头,能射到五百步以外。李世民四面包围十多天,始终未能攻克。城内翻墙应合者有十三批之多,都被王世充处死。
这时期,河北地区有窦建德建立的夏国,窦建德称夏王,以洺州(今河北永年县)为都城。窦建德出身于农民军,但同别的农民军不同,从不杀伤隋朝官员和士人,吸收大量隋朝旧官员加入夏国的各级政权组织,指责宇文化及缢杀隋炀帝是大逆不道,要杀掉宇文化及,为隋炀帝报仇。王世充废黜皇泰主,自称皇帝,恰好触动了窦建德的政治伦理底线,窦建德愤恨不已,与王世充毅然决裂。面临唐朝军队的凌厉攻势,王世充企图拉拢第三股势力,共同对付唐军,就派遣使者奔赴河北,向窦建德晃动橄榄枝,请求兵粮援救。窦建德不愿意郑国被唐朝灭掉,以便利用三足鼎立之势,保住自己的夏国,于是答应出兵救郑。
三月,窦建德从河北率十万大军南下,李世民留下弟弟齐王李元吉,由屈突通辅佐,继续围攻洛阳城,自己率领三千五百人东赴荥阳。为了分化瓦解敌方势力,李世民致函窦建德,分析形势,晓之以理。信中说,河朔地区素来为国家所有,足下企图割据分裂,令人遗憾。王世充肆虐河洛地区,臭名远扬,若不被国家消灭,他当并吞东夏,足下也保不住河朔地盘,岂不要对他屈膝称臣?王世充与足下旧称和好,中途翻覆,甚至勾引突厥族侵占足下的地盘,他的真面目已暴露无遗。他背信弃义,唯利是图,表面上向足下示好,不过是在哄骗足下,实际上骨子里猜忌、防范足下。王世充眼下受着唐军的包围和打击,粮食告罄,即将覆灭,足下反倒前来援救,以众多士兵为他人去做牺牲,以众多财物为他人去做花费。国家平定凶孽,拨乱反正,目的在于纠正时弊,裨益社会,不是为了穷兵黩武,耀武扬威。因此,我方先不动武,希望劝说足下权衡利弊,择善而从。足下若不听从劝告,执迷不悟,你我必将结怨,战争必不可免。那么,我方大军汇集,严阵以待,威武强悍的战士们奋勇战斗,如同烈火燎原,势不可挡,足下一方就要变成我方菜板上的鲜肉活鱼,顷刻间被剁成肉酱,那时候想后悔也来不及了![10]但窦建德对于李世民这番刚柔兼济的话置若罔闻。李世民同窦建德对峙、激战两个月,终于擒获窦建德。五月的一天,李世民押解窦建德来到洛阳城下,王世充傻了眼,和部将商议突围转移,无人响应,只好身着素服,率领其太子、群臣等二千余人投降。王世充被押送到长安后,被仇家私下刺死。他的十多个党羽被李世民斩于洛河旁,其中有助纣为虐的段达,以烹宰活人为美味佳肴的土匪头子朱粲。以攻克洛阳为契机,郑国、夏国在大河南北的割据局面就此结束,分裂危机随之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