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英雄机组
航空公司每年发日历，蓝乔都会拿回家摆在床头。
从前飞行的时候，她总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好像那么一起一落，一年就过去了。现在换了岗位，每天都脚踏实地，日子反而慢了。
她翻开封面，新的一年才开始。
早上交班的时候，办公室来人说部门主任找她。
“主任有说是什么事吗？”
“我看主任挺高兴的，应该是好事。”
秘书推开门，部门主任站在办公桌前，坐在办公桌里面的人是赵真崇。
“蓝乔来了。”主任笑着招呼她。
“主任您找我？”
赵真崇说：“是我找你。”
蓝乔不再说话，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主任笑呵呵的招呼蓝乔坐下，“是好事，咱们坐下说。”
“还是站着说吧，马上就是我的班，说完，我好回去交班。”
“蓝乔啊，热爱工作是好事，但我们接下去说的也和你的工作有关，坐下来聊。”主任给秘书使了个眼神，“去到水。”
赵真崇面前的水杯是满的，他难得到办公室坐坐，部门主任自然能多留一会儿是一会儿，可拿什么留就要看各个主任的本事了。
“喝水。”
主任把杯子放到蓝乔面前。
蓝乔喝了一口，赵真崇也跟着喝了一口。
主任的脸色温润多了。
“是这样，赵总昨天给我打电话，省里对你们上次紧急迫降挽救乘客生命的事情很重视，年底评定你们为英雄机组，准备过两天在新闻中心授奖。”
蓝乔说：“挺好的。”
“我打算让你和机长一起去领奖。”
赵真崇的声音总是带着某种盘算，虚虚实实。
蓝乔说：“我现在在地勤工作，怕是不方便。”
“方便。”主任跟蓝乔说话，眼睛却是看着赵真崇，“我们部门全力支持公司工作安排。”
赵真崇问：“乘务长的制服交了吧？”
“交了。”
“待会儿我让他们给你送过来。”
蓝乔问：“还有别的事吗？”
“我还有一件事。”主任转向赵真崇，说：“春节快到了，公司飞行任务重，我看机组调度上有些困难，虽然我们部门是地勤，但也是给飞行服务的，关键时刻，我们愿意贡献自己的力量。所以，像蓝乔这么优秀的乘务员应该去更需要她的地方。”
“她人事编制已经批复到你们部门了。”
“没关系。帮公司忙过这段时间，只要她愿意，随时回来。我们部门的大门，永远向她敞开着。”
赵真崇笑了，“公司不是我开的，也不是你开的。岗位转调，还要尊重个人意愿。”
前有英雄机组的紧箍咒扣在头上，后有主任的无私奉献，一个个有备而来，蓝乔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如果拒绝，她大概连值机台都呆不下去了，何况还有房贷加身，她真不知道当初是买了个家，还是给自己买了个紧箍咒。
她坐在一旁，看着双簧，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听从公司安排。”
赵真崇说：“只能算借调，工资不变。”
他反悔了，他不光要诅咒蓝乔的爱情，还要折磨她，不在乎手段有多幼稚和卑劣，就像对付小时候被小朋友抢走的玩具，总有办法毁了它。
蓝乔说：“好。”
中午一过，来接班的人就把乘务长的制服带来了，还是那抹熟悉的蓝紫色。
蓝乔看了一眼，内心毫无波澜。
元旦过后的星期一，表彰大会在新闻中心如期举行。
蓝乔和机长，还有赵真崇同乘一辆考斯特到达目的地。
车门打开，赵真崇先下，他急着去见那些重要角色。蓝乔下车的时候，对面正好开过来一辆绿色越野，车上接连下来五个人，最后从驾驶位上下来的是季燃。
风吹起蓝乔脖颈上的丝巾，像半面桃花扇子，扫过脸庞，欲说还休。
只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们。
那五个人都穿着橄榄绿的礼服，胸前挂着金麦穗，大檐帽，黑皮鞋，成竖列站在一起，那么看过去，如同一排青松，修长挺拔。
季燃带队伍朝蓝乔走过来，整齐的步伐踏在地面上发出锵锵声，像蓝乔的心跳，重而有力，唯独身体一动不动。
风一刻不停的抚过，她的脸变得温热。
这是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蓝乔曾在脑子里模拟过千百遍，却不是现在这般，季燃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眼光轻扫过，若有似无，而她竟然忘了呼吸。
机长说：“看来和我们一样是来领奖的，我们也进去吧。”
新闻中心三楼有一个大礼堂，门口设有电子登记簿，蓝乔写上名字，自动排出编号，她看到上一个人的签名：季燃，五排二十九号。
工作人员把号码拿给她。
“五排三十号。”
她的心猛地跳起来。
一进去，她就看到端坐在最右边的季燃，很奇怪，即便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即便他背对着她，蓝乔也能于人群中一眼认出，他的脊背永远向上。
礼仪小姐说：“您的位子在最左边。”
她忘了，这里是礼堂，号码都是从中间分向两边。尽管二十九和三十是挨着的，可她和季燃刚好东一个，西一个。
这样也好。
如果坐在一起，蓝乔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她拿着号码，走去左边。
“海峰哥，我坐的正吗？”
唐海峰扭过头，看到陈子鸣严阵以待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知道的是你来领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来打仗呢！”
“那队长怎么老是看我？”
唐海峰转到另一边，眼神正好和季燃碰到。
“他不是看你。”
“怎么可能，他就是在往左边看啊。”
唐海峰说：“我刚回头和他对上眼，近处都是虚空的，脸上连个嫌弃的表情都没有，说明他不是看咱们。”
“没想到她也来了。”
肖哲眼睛看着前方，似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
季燃收回眼光，勾起嘴角，“看到她过的不好，够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过的不好？”
“瘦了。”季燃说：“比和我谈恋爱的时候还瘦。”
肖哲以前见过蓝乔，听季燃这样一说，忍不住转头看了眼。
但他也没看出什么变化来。
“队长，别忘了，咱们今天是来领奖的。”
陈大富说：“这是队长用三等功换来的奖，谁都不能找事。一会儿上台，都精神点儿！”
“收到。”
几个人又将脊背挺了挺。
颁奖之前有冗长的致辞环节，每个领导都要在台上发表三个重点五项注意，一来二去，时间去了一大半，季燃无聊，眼神飘啊飘啊，又飘到左边。
蓝乔一直半低着头，好像很认真的在听，又好像人完全不在礼堂一样。
“请远南航空英雄机组代表上台领奖。”
掌声响起好一阵，蓝乔还没动，坐她旁边的机长推了推，小声说：“到我们领奖了。”
“不好意思。”
蓝乔起身的时候，眼神不经意撞上季燃，还是她先移开的。
主席台上领奖的人越来越多，蓝乔自然退到后面，一个光柱追不到的地方，她想这里的人都忘记她的存在，包括季燃。
忽然，面前的缝隙被填满。
光，被死死的挡在外面，像那天登山时一样，她整个人被一个影子罩住，这一次，就连指尖都沉浸在人影里，周围弥散着好闻的松檀香。
“来，我们所有获奖的人都往前站，来一个大合影见报见刊。”
蓝乔突然手腕一紧，前面的人把她从阴影里揪了出来。
她像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鸟，一见到光，有些手足无措，茫然四顾时，身边的人拉着她，将她侧身插在人缝中，她的肩膀刚好抵在军装的资历架上，被刺了一下，跟着心头一动。
“站稳了？”
声音在她头顶，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经历了许久才到她耳边，她恩了一声，轻声细语很快被淹没在嘈杂声中，她怕季燃没听见，忙又点头。
他松开了手。
省里的主要媒体都来了，一时间十几个照相机都对准台上，摄影记者忙着卡位，台下乱作一团。
会议秘书上前说：“记者朋友们，稍向后移，这样大家都能找到好角度。”
照片是摄影记者的命，谁都不动。
“三中队，全体都有，出列！”
季燃一声口令，其他人跟着出列。
他们跳下台，用身体在主席台和摄影记者之间划出一条线。
“谢谢。”
会议秘书感激道。
季燃带着队伍回到台上。
会议秘书叫住他，“你们就站在前面吧。”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季燃又回到蓝乔面前，她向旁边挪了挪，空出不大的缝隙，他走进去，顿时一股温热隔着衣衫传到她心里。
颁奖典礼结束后工商界代表安排了晚宴，风头无两的英雄机组被安排到主桌，虽然身边坐着机长和赵真崇，但和一群陌生人吃饭，着实让蓝乔不自在。
她安安静静的坐着，眼光低垂，睫毛扫过，便是盯着手边的奖杯。
奖杯是透明的，斜面切出菱形块儿，像个水晶塔，大厅的吊灯照在上面反出明亮的光，如钻石般闪耀。
“这奖杯像镜子似的。”机长也有个一样的，他端详着说：“你看这切面，正好能把宴会厅边边角角都照在上面。”
说着，他看了眼蓝乔的，“这是不是那队消防兵。”
蓝乔的奖杯放在左手边，正对着身后的餐桌，里面映出一行橄榄绿。
她呷了口茶，茉莉花味儿，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