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迈锡尼文明的兴衰
一、希腊人的来临
何谓希腊人,这个在古代看来不成问题的问题,今天似乎真的成了问题。克里特文明的创造者可能来自小亚细亚,也有说来自埃及的,但可以肯定并非后世的希腊人。在希腊大陆和爱琴海中,公元前6000纪曾经有城市出现,列斯堡岛上的特尔米的城市,其人口可能有数千之众。公元前3000纪,甚至更早的时候,希腊大陆上的狄米尼、塞斯克陆和列尔那等,也都曾有规模不等的城市出现。然而创造了这些城市的人并非希腊人。可是,公元前2000纪崛起的迈锡尼人,因为其语言已经被成功解读,可以确定属于希腊人。从考古提供的资料看,公元前2000年左右,希腊大陆曾经遭遇一次入侵。入侵者的物质文化水平较巴尔干半岛当地的居民来说,似乎低了一个层次,但在军事上,入侵者似乎更为强大,消灭了当地原有的城市,创建了新的定居点,而且一度造成当地物质文化的衰退。学者们一般相信,入侵者是印欧人,可能从中欧某个地区迁入,征服了当地人,并且在与当地人融合过程中,形成后世的希腊人。英国学者柴德威克,即那位与文特里斯共同解读迈锡尼线形文字B的学者,用“希腊大陆的希腊化”来形容这个过程,相当形象。至于融合过程中到底是印欧人的因素还是当地新石器时代居民原有的因素占优势,对理解后世的希腊历史来说,显然并不重要。无论如何,到公元前2000纪中期迈锡尼文明崛起时,希腊人已经成为巴尔干半岛的主人。
然而,希腊人并不仅仅只是这些人。公元前2000纪末,可能另有一批入侵者从巴尔干西北部即古代的伊庇鲁斯地区进入希腊。现代史学通常称为多利亚人的入侵,古代希腊人则名之为赫拉克勒斯后代的回归。据希腊人的说法,赫拉克勒斯死后,其子女遭遇政敌迫害,被迫离开伯罗奔尼撒前往伊庇鲁斯,在3代人后从那里返回。返回的过程充满了征战。赫拉克勒斯的后代曾遭遇多次失败,直到赫拉克勒斯的孙子时,即特洛伊战争80年后,多利亚人才成功经由中希腊的多利斯,过科林斯地峡或渡过科林斯湾,成功入侵伯罗奔尼撒,最终返回自己的家乡,并且瓜分了这个半岛。原来迈锡尼的那些居民或者逃往雅典,由雅典前往小亚细亚殖民,或者逃入伯罗奔尼撒东北部的阿卡狄亚和阿凯亚地区。于是后来的希腊人就被划分为3个主要的支派:赫拉克勒斯的后代成为所谓的多利亚人,以雅典为代表的伊奥尼亚人,以及色萨利和中希腊等地区的埃奥利亚人。留在伯罗奔尼撒地区的原来的迈锡尼居民,则成为后来的阿卡狄亚人和阿凯亚人。不过他们的区分似乎主要在方言上,在政治制度、文化与社会结构上,这些希腊人仍然过着大体相同的生活,说着大体相同的语言,相互之间不用翻译就可以直接交流。纳粹时期德国部分学者曾经拿古代的种族区分做文章,强调所谓多利亚人的北方特征,把雅典等地的伊奥尼亚人变成所谓南方人的代表,不过是让德国本就处于衰退中的古典学术名声更加恶劣罢了。
二、迈锡尼人的崛起
“迈锡尼当然是一个小地方,当时的许多村镇,我们现在看来,都不是那么很大的,但是这点不足以成为一个可靠的证据来否认诗人们以及普通传说所说到这次远征军的庞大武装力量。”[6]为论证迈锡尼的强大和它留下的遗迹之间的不对称,修昔底德特别搬出他那个时代斯巴达的例子,声称如果斯巴达哪天灭亡了,单凭它留下的遗迹,可能没有人会想到,它曾经执希腊世界牛耳。在此之前,修昔底德已经指出,迈锡尼的势力,首要地在于它的创建者来自富裕的亚洲,让整个南希腊都因为它的创建者被称为“伯罗普斯之岛”(伯罗奔尼撒)。在远征特洛伊时,迈锡尼国王阿加门农提供的船只,也是希腊联军中数量最多的。不过修昔底德所讨论的问题,已经进入迈锡尼文明末期。在此之前,迈锡尼文明已经经历过相当长期的孕育过程。
公元前2000年左右进入巴尔干半岛的印欧人可能还处在原始社会末期,物质和精神文化发展水平都不高。他们确实带来了某些新东西,那就是马和马拉的战车,青铜长剑,以及带有长方形大厅的建筑。然而要让这些新的因素与当地的因素结合,创造出新的文明,还需要数百年的时间。从考古上说,公元前2000年到公元前1700年左右,希腊大陆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不管是私人房屋还是城市建筑。所谓的城市,不过是一些零散的房屋,没有任何规划地分布在某些易于防御的地区。房屋的地基使用了石头,不过并非经过加工的方石,而是就地取材,不曾有过加工,像堆土豆一样地码起来。上半截墙用的是泥砖,室内根本没有粉刷。陶器虽然是轮制的,但质量和装饰水平都非常粗劣。墓葬中也没有多少豪华的陪葬,是简单的坑墓,即在地面上凿一个浅坑,四周围上石板,上面再盖上石板。
公元前2000纪中期,希腊人逐渐恢复了他们与爱琴海中岛屿、埃及以及小亚细亚的联系。到公元前17或前16世纪,迈锡尼人的文明进入发展的快车道,并在公元前2000纪后期进入鼎盛时代。如果我们相信修昔底德,则这个时代,可能是随着伯罗普斯到达希腊开始的。他的后代继承了迈锡尼王位,让迈锡尼成为希腊地区最为强大的王国。虽然阿加门农并不是希腊联军中最为勇敢的战士,荷马却特意把这位迈锡尼国王作为希腊讨伐特洛伊联军的统帅。考古发现中,迈锡尼的狮子门雄伟壮丽。在用巨石砌成的城墙之上,两头狮子在城门上相向而立,形成一个三角形。两头狮子中间则是一根下细上粗的石柱。如果阿加门农真的曾经是迈锡尼的国王,并且率领过希腊的联军,那他肯定是从这座城门驾驶战车离开的。在迈锡尼城内,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宫殿。像克诺索斯的宫殿一样,宫殿内是各种不同用途的房子,尤其是仓库。但最具特色而米诺斯的宫殿没有的,是那里的一座长方形大厅,可能是国王议事或者接待外国使节的地方。迈锡尼宫殿与米诺斯的另一不同之处,是它设防周密。城市建立于一座小山之上,四周是用巨型石块垒砌而成的高而厚的城墙。城门前有坡道,进入城门后,需要经过一道非常狭窄而幽长的通道,才能到达宫殿区。通道的两边都是城墙。如果敌人攻破城门,则此条通道会成为阻击敌人最为有效的防御设施。宫殿内有仓库,内藏谷物以及各类生活必需品。城市另有秘密水源。即使被敌人围困,居民和守军也不至于干渴而死。迈锡尼宫殿中的壁画,与米诺斯壁画平和的场景形成鲜明对照,狩猎和武装格斗是最为常见的场景。联想到考古中发现的大量迈锡尼时代的武器和战斗装备,如果我们认为,战争是迈锡尼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可能并不为过。
迈锡尼狮子门
不过,迈锡尼并非当时希腊大陆上唯一的国家,因为在它东南8英里的梯林斯,同样也是一座设防坚固的城市,城内同样有一座规模不亚于迈锡尼的宫殿。此外,在美塞尼亚西南地区的派罗斯,考古学家布列根在那里发掘出一座同等规模、装饰奢华的宫殿。在中希腊,雅典和底比斯也都有迈锡尼文明的遗迹发现。比奥提亚地区的奥科美那斯,还被施里曼视为最早到达巴尔干地区的希腊人城市。加上后来迈锡尼人攻占克里特,迈锡尼文明的范围,北到色萨利,南到伯罗奔尼撒最南端,并且扩散到爱琴海的岛屿中。可以说,在迈锡尼文明盛期,整个希腊大陆以及爱琴海周边地区,都不同程度地处在它的影响之下。
三、迈锡尼世界的政治与社会结构
对于迈锡尼的社会与政治结构,因为线形文字B已经成功解读,我们的了解略微清楚一些。但是,这些文书并非有关政治和社会制度的系统著述。它们大多是些宫廷出纳实物的记录,是宫廷收支账目,部分内容与出租土地与手工业生产有关,但这种以宫廷为中心的记录,不可能是当时社会与政治的全面反映。文书的年代,向我们提出了另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因为它们是在迈锡尼宫殿被摧毁过程中,被那焚毁了迈锡尼宫殿的大火烧焙后才得以保存下来的,它们所反映的,应当是迈锡尼世界末期即公元前13世纪左右迈锡尼世界的情况。可是,迈锡尼文明从公元前1500年左右就已经进入鼎盛时期,公元前13世纪已经属于末期,期间无论是政治制度,还是社会结构等,肯定都经历了众多的变化。考古证据也显示,从公元前13世纪开始,迈锡尼世界明显遭遇外来压力,社会和政治结构为应对压力,应当有过一定程度的调整。也就是说,即使我们能从有关文书中发现某些迈锡尼社会的政治与经济情况,更多地也属于战时而非和平年代。此外,文书主要发现于派罗斯和克诺索斯。那里确实是迈锡尼世界的重要中心区,然而考古中最为雄伟的梯林斯和迈锡尼,同时也是希腊传说中迈锡尼时代的最为强大的两个国家,文书反而很少。在希腊传说中非常重要的底比斯和雅典,同样很少有线形文字B泥版文书出土。这样,文书所反映的迈锡尼世界,无论是从空间上,还是在时间上,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缺陷。就它们实际反映的内容而言,关于社会经济的内容稍多,关于政治与宗教的相对较少。对于当时实际发生的历史事件,除了希腊人留给我们的不可靠的传说外,文书实际没有任何记载。有限的记载,因为缺乏语境和理解上的多样性,也存在众多不确定因素。所以,我们根据线形文字B文书重构的迈锡尼世界,很可能带有偏见并且不够全面。尽管如此,文书确实给我们提供了某些信息。
从泥版文书看,迈锡尼人的国家一般范围不大。柴德威克对派罗斯的地形和地名进行过深入讨论。他发现,从自然地理上看,派罗斯国家统治的,主要是纳瓦里诺湾的沿海地区,宫殿则位于交通方便的该国东部一个高地上,俯视着沿海地区的平原,监督着那里的交通。这个不大的国家有两个行省——近省和远省,下有16个行政管理区域,均需向宫廷缴纳各种实物税收。位于纳瓦里诺湾东南部的地区,不曾出现在派罗斯的文书中,但从自然地理推测,可能也处在派罗斯的统治之下。[7]在迈锡尼人统治下的克里特,因为交通条件恶劣,克诺索斯能够控制的地区可能包括阿米尼索斯、图里索斯、法埃斯特等地。离克诺索斯18英里的马里亚,虽然没有出现在克诺索斯的线形文字B文献中,但可能也在它的统治之下。至于克里特的东西两端,可能是克诺索斯鞭长莫及之处。也就是说,克诺索斯势力所及,主要是克里特中部和南部地区。关于其他迈锡尼国家的政治地理,因为有关资料太少,难以判断,仅能根据考古实物做一些推测。在阿哥利斯地区,迈锡尼国家能够统治的,也许仅仅是其周围的平原,因为离它只有8英里的梯林斯,就有一座规模丝毫不亚于迈锡尼的宫殿和设防城市,很可能是一个独立而强大的国家。
关于迈锡尼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制度,线形文字B也提供了一个大概线索。克诺索斯和派罗斯都应是君主制国家,其最高统治者为瓦纳克斯。这个词经常出现在荷马史诗中,许多英雄拥有该称号,但主要用来称呼希腊联军统帅阿加门农和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而且主要以修饰性短语“人间之瓦纳克斯”和“瓦纳克斯普里阿摩斯的城市”的形式出现,所以可能是迈锡尼时代的遗产通过口传传统流传到荷马时代的结果。在泥版文书中,对这个称号好像没有任何地域性的限定,所以一个国家应当只有一个瓦纳克斯。关于他的具体职能,我们了解不多。其中有一条提到“瓦纳克斯指定奥格瓦斯担任达莫科罗”,也许暗示他可以指定某些官员。因达莫可能与地方或者农村公社有关,所以达莫科罗可能是地方或者共同体的小官。[8]如果这样的基层官员都由国王任命,那说明国王的权力体系已经深入到社会最基本的单位。线形文字B文献所列举的对重要金属原料、粮食等的严密控制,从另一个角度支持我们的推断。此外,国王直接占有被称为特麦劳斯的地产以及大量牲畜。据派罗斯的一条档案,国王占有30个单位的特麦劳斯。不少手工业者如陶工、绳工、纺织工、束发带制作者、碾米者等,也属国王所有。对外贸易很可能由王宫直接控制。“作为宫廷经济的一个基本特征,王宫在迈锡尼的土地占有和其他经济活动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尽管由于资料的限制,我们尚不能确定土地的最终所有权归属于谁,但似乎可以肯定,土地的占有无一例外地同一定义务联系在一起,即土地的占有者必须为王室或村社承担一定的义务如劳役或贡赋。”[9]这样,国王就具有了强大的经济实力,足以供养一支专用于管理的官僚队伍。强大的经济实力、指定官员的权力、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僚制度,以及对社会生产无孔不入的控制,都让我们有理由相信,瓦纳克斯拥有相当强大的权威,称他为专制君主丝毫不为过分。
瓦纳克斯之下,一个重要的人物是拉瓦格塔斯。该词字面上的意思是“人民领袖”。在一份文书中,他的地产是国王的1/3,和特勒斯太占有的土地相等,而特勒斯太,可能是地方总督的随从,地位不会特别高贵。在另一份给波塞东捐献的文书中,拉瓦格塔斯捐献的谷物是国王的1/6,葡萄酒是国王的2/9,实力不可与国王相提并论。有人推测在派罗斯占有重要地位的一个名为维达诺伊斯的人是一个拉瓦格塔斯。他得到了人们献纳的谷物,而且有20人在舰队中服役。即使如此,他的地位仍无法与国王并提。他有人在舰队中服役,而且拥有大量牲口的史实,暗示他与军事确有一定联系;他拥有的大量牲口,接受的贡赋,以及他和国王的关系,是其经济实力和政治地位的外在表征。
迈锡尼宫廷中的另一个重要阶层是赫克特。该词后来在希腊语中的字面意思是追随者。在派罗斯的泥版文书中,他们的名字总是和他们父亲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后来的希腊语中,这是贵族的典型标志,所以柴德威克推测他们是贵族,在宫廷中充任国王的随从。他们拥有一定数量的土地,在军队中服役,可能是战车兵的核心,所以大概是军官的主要来源。他们也许还占有奴隶,享有比较崇高的地位。[10]
地方管理大概是行省、行政区和村社模式。派罗斯大概被划分为2个行省,16个行政区。行政区由被称为科里特的总督和被称为波罗科里特的副手统治。他们最重要的职能,可能是征集上缴中央的贡物,同时也许具有某些军事义务。派罗斯的一份文书告诉我们,一个叫克罗麦诺斯的总督统帅着一支海岸警卫部队。
值得注意的还有特勒斯太和帕赛瑞乌。有关特勒斯太的资料,几乎都出自和土地占有相关的文书。在派罗斯的一个行政区,有14个特勒斯太;在克里特,他们在4个地方出现过,其中有一个地方的特勒斯太有45个。他们好像占有不少土地,在一份文件上,他们占有的土地和拉瓦格塔斯相等,是国王地产的1/3。至于荷马时代成为重要人物的巴赛列斯,在迈锡尼时代被称为帕赛瑞乌,地位似乎不是特别重要。在派罗斯,他似乎是瓦纳克斯下属的众多官员之一,承担着贡纳黄金、分配青铜的任务,领取配给的大麦。一个巴赛列斯在一份官员名单的排位中相当靠后,他的扈从可以和面包师、皮革匠乃至其他人的奴隶相提并论。值得注意的是,巴赛列斯好像从来没有在首都出现过,所以他们应是地方官员,而且可能是村社一级的基层官员。不过,巴赛列斯拥有扈从一事表明,他至少是迈锡尼社会的上层,可能是公社一级的首领,因此在他的身边,可能有一些长老充任顾问。
在迈锡尼国家中,农村公社可能仍具有一定的公共职能。泥版文书中不断出现的达莫,似乎占有相当数量的土地,并将土地出租。一些学者据此认为,在迈锡尼世界存在一种“公社生活,一种或许可以被称为‘政治化’的生活”“实践着某种民主的胚胎形式”。可是,它最多表明公社式的村落结构在迈锡尼社会非常重要。[11]迈锡尼社会的结构不大可能给古典时代那种自由、公民的观念提供生存空间。如果前文提到的达莫科罗真是公社的官员,而他由国王任命,那公社的自治可能不过是一种美妙的梦想。公社的任务,也许像不少专制统治下的同类团体一样,主要任务是分派劳役和征缴税收。
上述事实表明,青铜时代希腊大陆和克里特的国家,是一个以宫廷为中心、以国王为首脑、有着相当发达的官僚和行政系统、普通大众处在臣服地位的体系。从这个角度看,青铜时代希腊的政治和社会结构,与古代西亚、埃及并无本质区别。
四、迈锡尼文明的灭亡与遗产
据希腊人传说,公元前13世纪初年,为了讨伐拐走希腊第一美女、斯巴达王后海伦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希腊人以迈锡尼为首,组织10万大军讨伐特洛伊。希腊人中著名的英雄,如弗提亚国王阿喀琉斯、斯巴达国王麦涅拉俄斯、派罗斯国王涅斯托尔、克里特国王伊多麦纽斯、梯林斯国王狄奥麦德斯等,全部加入联军。特洛伊方面以赫克托尔为首,组织自己的盟友拼死抵抗。战争迁延10年之久,以希腊方面大量英雄阵亡、特洛伊城陷落告终。然而,胜利回国的英雄们归途不顺。有些人因为在攻占特洛伊时亵渎神灵,在大海中被波塞东掀起的巨浪和宙斯的霹雳击死,有些人如麦涅拉俄斯虽然夺回了自己的妻子,但曾长期滞留埃及;还有些回国后遭遇国人反对,又被迫流亡。最为著名的两个例子是:阿加门农回国后被心怀不满的妻子与奸夫谋杀;奥德修斯则滞留海外10年,回国后好不容易消灭了求婚人,又被迫听从神谕外出流浪,最后客死他乡。类似的说法,在希腊人的历史著述中也留下了某些痕迹。修昔底德谈到特洛伊战争的结果时说道,希腊军队自特洛伊归来“这一事实本身就引起许多变化。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有党派的斗争;那些被放逐而流亡的人建立了新的城市”。即使那些侥幸回国得享天年者,其后代也遇到了问题,“特洛伊陷落后60年,近代的比奥提亚人被色萨利人驱逐出阿尼而定居于现在的比奥提亚地方,这个地方过去叫作卡德米斯。再过20年后,多利亚人和赫拉克勒斯的子孙们占领了伯罗奔尼撒半岛”[12]。派罗斯涅斯托尔的后代庇西特拉图等人被迫逃奔雅典,斯巴达的麦涅拉俄斯王室绝嗣。大批希腊人漂洋过海,到达小亚细亚并在那里建立新的城市。
希腊人的传统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考古学的证实。约公元前13世纪末,迈锡尼各地的宫殿先后被毁,接着而来的是长期动荡不定的时期。在这个过程中,克里特-迈锡尼文明逐渐湮没无闻,而且被遗忘得非常彻底。希腊人虽未完全忘记他们的过去,但所记住的不过是多金的迈锡尼、好战的英雄、耀眼的青铜武器等一些十分表面的东西,其印象既破碎,又零散,更本质的东西如迈锡尼的君主制、官僚体制、集权化的经济、一度流行的文字,都从希腊人的记忆中消失了,未给后世留下任何显著的影响。迈锡尼高度分层化的社会、土地制度、对生产和税收的控制、劳动分工、武装力量和道路系统,从此一去不复返。
但是,这一切并不等于爱琴文明对古典时代的希腊人毫无意义。爱琴文明时期的政治、经济制度固然一去不返,但它培植出的主要农作物仍是古典时代乃至今天希腊人种植的主要农作物,它所驯养的各种动物,也仍是今日希腊人主要的食物来源之一。正是在这些物质文化成就的基础上,希腊人才创造了古典文明。在某些地区如克里特,爱琴文明的成分似得到更多的保存,使古典时代的希腊人产生了丰富的想象,并为他们提供了创作灵感与源泉。荷马史诗固然是黑暗时代的产物,但它吟诵的是迈锡尼时代的题材;古典时代的悲剧如《七雄攻底比斯》《特洛伊妇女》《美狄亚》《奥瑞斯提亚三部曲》等,也都源自这一时期的有关传说。就经济方面来说,迈锡尼宫廷控制的大地产虽已不存,但那时形成的土地占有不均的状况仍延续到后世。应当承认,古典时代确实继承了爱琴文明的某些遗产,历史不可能完全中断。爱琴文明时代的某些神灵,如宙斯、雅典娜、阿尔特米斯、波塞东等,至少是名字流传到了古典时代。有些学者还认为,希腊人的史诗,宗教信仰,可能都萌芽于迈锡尼时代,并且经历荷马时代,以口传诗歌的形态为后世的希腊人熟知。
[1] 本书中有关古希腊时期的译名,为尊重作者原稿,未全部改动,其中如有与目前通行的译名不一致的情况,不再特殊说明,望读者谅解。——编者注
[2] George Grote,History of Greece,New York:Harper and Brothers Publishing,1880,pp.vii-viii.
[3] [德]西拉姆:《神祇·坟墓·学者》,刘元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49页。
[4] John Chadwick,The Decipherment of Linear B,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8,p.68.
[5] J.D.S.Pendlebury,The Archaeology of Crete:An Introduction,London:Methuen and Co.Ltd.,1939,p.135.
[6] [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谢德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8页。
[7] J.Chadwick,The Mycenaean Worl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6,pp.37-47,73-74.
[8] Michael Ventris,J.Chadwick,Documents in Mycenaean Greek,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5,pp.120,122.
[9] 黄洋:《古代希腊土地制度研究》,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6~19、21页。J.Chadwick,The Mycenaean World,p.71.
[10] J.Chadwick,The Mycenaean World,pp.72-73.
[11] Quoted from Ian Morris,Archaeology as Cultural History:Words and Things in Iron Age Greec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p.100-101.
[12] [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