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史诗剧及其难点
孙萌 译
任何试图在舞台上呈现新式剧本的戏剧,都冒着根本变革的危险。观众看到的实际上是戏剧和剧本之间的战争,近乎一场学术实践;怀着对于革新戏剧进程的兴趣,观众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看看戏剧是以胜利者还是失败者杀出这场血战。(严格地说,假如戏剧避免了剧本将其完全改造的风险,那么它可能战胜剧本——正如目前它屡试不爽的那样。)此时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剧本对观众的影响,而是剧本对戏剧的影响。
这一状况将持续下去,直到我们的戏剧发展出我们的剧本需要并支持的作品风格。如果戏剧为剧本发明出某些特殊风格同只适用于莎士比亚作品的所谓慕尼黑莎士比亚式舞台的发明相一致,这是说不通的。必须有一种风格,可以为至今仍然能够表现当代生活的所有戏剧作品带来崭新的力量。
戏剧的根本变革不是某种艺术冲动的结果。它只是与我们这个时代思想整体之根本变革相对应。这个变革的症状我们足够熟悉,至今这些症状被视为疾病症状。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因为人们在陈旧的东西里最先看到的必定是衰落的迹象。但是,如果把这些现象视作由真正新式思想作用于我们身形老迈的文化而激发的不健康转变,例如所谓的美国主义,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认为这些新思想根本既不是思想也不是精神现象,并且试图创作戏剧作用一种精神堡垒来对抗这些新思想,也是不对的。恰恰相反,正是戏剧、艺术和文学构成了牢固“意识形态上层建筑”并实际重组了我们时代的生活方式。
剧本写作的新式学派在其作品中宣称,史诗剧是我们时代的剧种。若想用几句口号来阐明史诗剧的原则是不大可能的。它仍待细致阐述,包括演员的表演、舞台技术、剧作法、舞台音乐、影像的运用等。史诗剧的核心在于,比起观众的感性,它更注重激发观众的理性。观众不应分享体验,而是要抓住主题。与此同时,尝试否认这种戏剧的情感力量也是错误的。否定现代科学的情感也是一样。
——选自《法兰克福汇报(文学版)》[Frankfurter Zeitung (Literaturblatt)],1927年11月27日
注:“意识形态上层建筑”是马克思主义的术语,用于形容任何社会中基于一定经济基础之上的艺术、思想、道德等的整体。根据伊丽莎白·豪普特曼所言,此时距离布莱希特开始阅读《资本论》大概有一年。他在《戏剧手稿1》(181页)中写道:
“当我阅读马克思的《资本论Ⅰ》时,我才理解了我的剧本。我当然希望看到这本书能更广泛地流传开。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无意中创作了一系列马克思主义剧本;而是因为马克思这个人是我剧本所遇到的唯一一个观众。怀有他那样旨趣的人,一定会对我的剧本感兴趣,并非因为那些剧本写得多么聪明而是因为他很聪明——那些剧本就是给他思考的。产生这些想法,是因为我像渴望金钱一般渴望他人的观点,并且对二者持有相同的态度:它们不是用于囤积的,而是拿出来花的。”
1928年,他把一本马克思传列为好书三甲之一(《工作札记》,柏林,11月8日)。然而,将《尤利西斯》列于榜首,显然是受阿尔弗雷德·德布林推荐所致。同年(7月24日),海德堡上演《在城市丛林中》,演出手记中这样写道:“在这个世界里,在这种戏剧里,哲学家能比心理学家找到更好的出路。”(《戏剧手稿2》,6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