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自由民主理想很难落实

全球化的资本主义也打破了“民主”与“市场”之间的均衡关系。从哈耶克(Friedrich Hayek)以来的古典自由主义多主张，民主是依据公民主权的原则运作，市场是依据消费者主权的原则运作，两者都尊重个人的意志与选择，理论上两者的基本精神是相互呼应的，而且两者都可以达到保障多数人利益、满足多数人需求的目的。

古典自由主义者通常假定，个别的经济行动者与个别的选民都是理性的，最知道自己的利益所在。他们也都深信市场经济最能有效保障个人自由，而最好的市场经济是彻底私有化、充分尊重个人自由选择、独立自主运作、自我调节的市场机制。但是这个理想得以实践的三个前提是：第一，民主与市场的参与者的立足点要大致平等；第二，民主与市场的竞争机制不受扭曲；第三，个别的公民与经济行动者能理性判断，有足够的信息，最知道自己的利益所在。

可是从历史经验来观察，这三个前提在现实环境下经常落空。民主与市场经常变质为“强者恒强、富者愈富”的游戏，民主与市场中的参与者通常在地位、资源、知识上极为不对称，实质上的不平等扭曲了表面上的权利平等。资本家总是企图通过规模经济与联合垄断来追求超额利润，并试图扭曲市场的公平竞争规则；代议民主所提供的选择通常非常局限，形成政党间的联合垄断。此外，消费者或选民的情感、信息与价值，都是可以被操弄的，而且是经常不断地被精致的宰制机制所俘虏。

一般民众，即使形式上拥有平等的政治参与权利，如果缺乏政治组织与意识形态资源，还是很难发挥政治上的作用。所以，一个社会即使形式上具备民主，资本家也可能取得影响国家决策的主导地位，并借此巩固他们在经济交换过程中的支配地位，从而颠覆民主和市场保障平等与维护自由的真谛。

在美国所谓的“新闻自由”也一样受到这个资本家权力支配机制的压制。加拿大有一个社会运动团体为了提倡理性消费与永续发展，教育民众抵御商业广告所鼓励的无止境物质欲望，要发起“Buy Nothing Day”(不购物日)。在2000年，他们募集到足够的资金，想要在美国主流电子媒体上作宣传广告，结果NBC说：“对不起，我们不能播放，因为播放这种影片会得罪我们的广告大户”，ABC也说：“对不起，我们不能播放”，CBS也拒绝，最后他们只能靠网络传播。这说明了美国的电子媒体在资本主义逻辑的制约下没有真正的独立与自由。美国电子媒体的全面娱乐化倾向，乃是这种结构制约下必然的结果。

美国电视很不愿意报道社会的黑暗面或不公正的事物，因为担心影响收视率，影响广告收入。在卡特里娜飓风来袭新奥尔良时，通过电视画面很多美国人吓了一跳，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国家里有这么多穷人住在阴暗的角落，像是第三世界的贫民窟，这些现象当然一直都存在，但是在这场巨灾之前，美国媒体没有兴趣去报道这些社会里非常不幸福的群体，因为主流媒体负责人知道，他们最重要的观众就是住在美国郊区的中上收入的白领阶层，他们白天在职场上忙碌、压力大，回家只想看轻松的节目，不想面对严肃主题。所以弱势群体的权益与社会公平正义的价值，面对媒体的广告收入只能退位。

其实，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与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对西方资本主义的历史分析早已指出，资本主义不但具有“反民主”的本质，也具有“反市场”的本质，因为资本家为了追逐超额利润，必然设法取得市场独占或寡头垄断地位，或为竞争对手设定各种人为障碍，或收买国会制定偏袒自己的法律与交易规则。要节制资本家违反公平市场交易的倾向，必须为资本主义支配下的市场经济建构有效的平衡、节制与监理机制。缺乏有效管理与民主监督的资本主义，对社会权力结构可以产生巨大的扭曲，反而让多数人失去真正的自由与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