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专制帝国的黄昏
1583年(万历十一年)3月,万历帝决定清算张居正,“追夺官阶,又明年籍其家,子孙惨死”[1]。至死还权倾天下的张居正,不曾想他辛苦带领王朝走向繁荣,尸骨未寒就落得身败名裂、人亡政息的下场。中国历史上,死后被清算的大臣比比皆是,万历帝虽考虑再三才做此决定,但并未想到这极大地动摇了晚明的统治根基。
杀一权臣并没有多了不起,但全面废除“万历新政”却是丧失挽救晚明颓势的败招。1572年,万历帝继位,庙号明神宗。不久,帝师张居正出任首辅,大权独揽,在皇帝、太后的支持下,开始实施酝酿已久的政治改革。亲历嘉靖、隆庆时期的政治混乱,张居正将帝国的病根归结为“皇室骄恣,庶官渎职,吏治因循,边防松弛,财用大匮”[2],强力从整肃吏制、改革赋役、加强边防三方面对政府进行改革,稳定政局,发展经济,成效颇巨,被认为是只身带领王朝走到最繁荣的时期的人。但是,由于改革几乎为张居正一己之力所成,鲜有权僚支持,后继无人,加之万历帝不仅清算个人,还清算所有改革方案,于是“万历新政”终成昙花一现。
之后,万历帝亲掌大权,摆出励精图治的姿态,但由于官僚集团多有掣肘,到了1586年(万历十四年)就开始厌倦政事。他对官员们的不满,在立储问题上达到顶点。他想立三子朱常洵为太子,但朱常洵非长非嫡,有违礼制,遭到大臣们重重阻拦,此事只好一拖再拖。此事让他心灰意冷,本就无心政事,就此开始怠政生涯,直至去世。张居正已死,无人能劝导皇帝,政事就此荒废。种种史实均表明,此时王朝政治僵化已极,只能按部就班,依礼教而行,个人已经难以撼动。众人以张居正为鉴,身处其中,唯求保全,不思进取,自此王朝覆灭已定,无人能扭转。
万历帝怠于临政,却勤于敛财。[3]张居正死后,很快国库开始入不敷出,加之费资平宁夏、东征援朝、平播州,国家财政亏空严重。为了侈靡享受,不顾户部、工部大臣的干涉,1596年(万历二十四年)开始,皇帝借口增加国家财政,向全国160多个州县派出大量矿监和税吏,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引起了底层人民的不满。矿监和税吏直接向皇帝负责,不仅欺压百姓,还敲诈勒索官员,朝廷内外怨声载道。1599年(万历二十七年)四月,山东临清抗税,税吏被打死,之后各地纷纷发生反抗矿监、税吏的民变,但矿监、税吏政策一直延续到崇祯帝时期。
有明一朝,党争不断,万历帝掌权之后,愈演愈烈。1601年(万历二十九年),历经15年的争论,长子朱常洛终于被立为太子,这加深了万历帝与大臣的隔阂,“他变得完全和他的官员们疏远了”[4],为之后朝廷内部纷争埋下了祸根。1615年(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四日,有人冲入太子寝宫行凶,怀疑是皇帝宠幸的郑贵妃(朱常洵之母)所指使,史称“梃击案”,后不了了之。1620年(万历四十八年),太子朱常洛继位,很快一病不起,服用鸿胪寺寺丞李可灼献上的两粒红丸之后不久驾崩,史称“红丸案”,郑贵妃又有嫌疑,后由首铺方从哲担责而结束。派系纷争,真相已不重要,关键是“站队”。之后魏忠贤之祸、东林党争,党派林立,党争迭起,直到明朝灭亡,党争问题都未解决。
晚明军事衰败,武官不受重视,军队管理混乱,战斗力差。当时著名的“抗倭英雄”戚继光受到张居正的牵连,从蓟州总兵被调至广州总兵。蓟州当时是抵抗满人入侵的重要屏障,广州早已海禁而无事可为,所以看似平调,其实是降职。官员党争,文官当权,不重武职,视边防大事若无物,将领任用为利益纷争所左右。后来,熊廷弼被杀,孙承宗被迫辞官,袁崇焕被处死,均反映晚明武备懈怠。戚继光抗倭之时,苦于军队没有战斗力,不得不组织新军。后来,明军在与农民起义军、清军队的战斗中,往往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节节败退,乃是其军队战斗力不强之明证。
1583年(万历十一年),辽东大将军李成梁攻打经常侵扰明朝的建州右卫首领阿台,恰巧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在阿台寨中,由于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出卖,他们一起被明军所杀。24岁的努尔哈赤发誓报仇,但被实力所绊,表面与明朝通好。不久,他杀死了叛徒尼堪外兰并占领了他的城池。5年之后,他基本统治女真各部,迅速崛起,于1616年(万历四十四年)建立后金。1618年(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细数明朝各大罪状,其中之一就是杀父杀祖之仇,从此正式举旗反明。
黄仁宇视“万历十五年”为晚明之重要一年,认为“这一年表面上并无重大的动荡,但是对本朝的历史却有它特别重要之处”[5]。以此观之,1583年(万历十一年)乃可称为晚明之特殊一年,若张居正死后不被清算,“万历新政”抑或还可继续,群臣不至纷纷内斗,武官或还握有实权,努尔哈赤或并无反明之心。此乃种种,只能假设,明朝走向衰败乃至灭亡已成史实,回头观之,唯有感慨。
注释
[1]孟森.明史讲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233.
[2]张海英.明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133.
[3]孟森.明清史讲义.北京:中华书局,1981:246.
[4]牟复礼,崔瑞德.剑桥中国明代史.张书生,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500.
[5]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7: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