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记忆的追寻与重建:中国传统节日保护对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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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全球化时代的文化焦虑

全球化是当今社会的时代特征,它是现代性的结果。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曾经指出,现代性造成曾经塑造了前现代的大部分人类历史的两种力量———自然界的力量和人类文化传统的力量———的解体与毁灭。不可否认,全球化带来的一个显著后果是,文化的多样性正在削减,不同地区的文化正趋向于同质化,地区的传统文化正逐渐被边缘化,慢慢失去其主导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讲,全球化是另一种形式的殖民化。正如美国著名学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所指出的那样,“全球化并没有人们幻想的那种普遍的解放,它仍然是一种西方的主导叙事。从资本的角度看,在全球化资本主义阶段,资本的扩张已达到惊人的地步,其势力在今天已延伸到许多此前未曾有过商品化的领域,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资本的势力已延伸到了文化领域,成为支配文化活动的决定因素。这种文化的入侵比以前的殖民化或帝国主义侵略都更加深入”[1]。的确,全球化在某种程度上使世界上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文化愈加边缘化。它给后殖民主义时代的国家带来的最大危机是使一个国家逐渐丧失了文化主权,丢失了民族话语空间,使其传统文化遭到消解和破坏,遗产文化濒临灭绝。就像学者乌丙安所说的,这是灾难性的一种发展,是发展中的破坏,是文明中的野蛮。

全球化在使本土文化同质化、传统文化边缘化的同时,也改变了文化与认同之间的关系。本土文化的地理界限不再像以往那样清晰可见。本土不再是纯粹、孤立的,而是不可避免地与他者对话和交融。在纵横交错的文化冲击下,人们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认同焦虑,一种对身份的追问。正如旅美作家王昭阳所说:“我们生活的世界正在发生变化,我们的科技、发展模式正在把很多人的家乡永远剥夺,最终失去自己脚下的那块可以站立的土地。我从洛杉矶到纽约,到柏林,到处见到这样的人,所以我也就越来越不孤独。”的确,全球化给了“家”很多定义,带给人们何去何从的焦虑。这种焦虑其实是对身份和归属的焦虑,是一种自我认同危机。这正如吉登斯描述的那样,全球化意味着人们越来越多地在民族国家以外寻求形成他们自我认同的源泉。

全球化给文化带来了深刻的影响,自然而然也影响到了作为文化一部分的传统节日。传统节日原本是“以其公共的时间性、空间性以及独特的行为方式构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空间。其意义在于建立集体的文化认同和加固文化记忆”[2]。但是在当下,这种时间性和空间性正在被全球化改变。传统意义上的时间被消解了,人们与传统、历史的关系也被改变。这些都同历史感的丧失有关。美国学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曾指出,“后现代社会里时间的概念与以往的时代大不相同。那种从过去通向未来的连续性感觉已经崩溃。现在与当下成为时间存在的唯一标识。全球化下,时间的消解主要表现在时间被零散化、碎片化,时间成为永远的现在,它使人们忘记了如何去历史地思考,人们很难从传统意义上的记忆、历史、叙述等方面来理解它”[3]

时间的消解进而带来了全球化下时空观的转变。“时间不仅被消解,而且被空间化了,不仅如此,一切都被空间化了,空间在后现代社会中占据着主宰地位,它否定、压抑了时间性,它对我们的生活、思维以及对未来的想象都产生了影响。”[4]我们正生活在鲍德里亚所说的超空间中。这种空间乃是晚近最普及的一种空间转化的结果,它给人类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而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和科技的进步更加剧了这一过程。我们似乎不再回忆过去,也不再思考未来,我们在后现代的空间里快乐而痛苦着。全球化所带来的这种时空观的转变也改变了人们在传统节日中的文化体验。对传统节日来讲,不仅随着社会的变迁,它在当代所具有的时间提示意义已经不存在,而且与之相伴的是,随着历史感的丧失和超空间的出现,传统节日所富含的文化意义和历史意义被淡化,人们在节日中通过在场所获得的直接感受和情感体验被削弱。传统节日正在从仪式转向镜像。

不仅如此,传统节日还被打上了全球化时代的商业烙印。全球化带来了生活方式的多元化,这也使节日的庆祝方式发生变化。节日的起源本是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然而,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传统的生活方式已经改变,随之而来的是传统节日的具体形式也随之变化。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传统节日习俗正被消费主义所改变。消费主义是与全球化相伴而生的。作为资本逻辑不断发展的产物,消费主义在当前全球化的时代下已渗透到世界各个角落。在消费主义时代下,大众传媒与商业共同消解了传统节日特有的仪式感和神圣感。节日的消费狂欢遮盖了节日本身蕴含的丰富文化内涵。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进程中,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世界其他国家,越来越多的传统节日都被赋予了消费的属性,节日传统和内涵被消费主义消解、解构。在节日所构建的特殊时空中,历史与文化被物化、平面化、商品化,节日失去了原有的丰富感、深沉感与历史感。人们在节日中的参与性和主体意识也日益削弱。

事实上,在全球化的进程中,包括西方发达国家在内的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传统节日都面临着危机。作为全球化下的群体认同,传统节日的文化认同功能正在丧失,节日中的文化本土性正日益弱化,节日的文化意义正日渐消解,传统节日“成为传统文化的碎片,成了现代社会中可有可无的古典装饰品”[5]。传统节日在当下所面临的这些危机很大程度上是现代化所带来的问题。现代化所带来的物化、个体化等都在传统节日中体现了出来。“现代生活方式下,每个人都成为一座孤岛。身体自由流动背后,是对人精神的禁锢;信息共享背后,情感共鸣却日渐缺失。而这种精神层面的互动和情感共享,恰恰是传统节日的根基所在。”[6]可以说,现代性是当代社会不可避免的一个方面。它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福祉的同时,也对世界文化的多样性构成了一种威胁。当代传统节日正面临着现代性的挑战。传统节日中的文化元素仿佛是当代社会生活潮流中的一个孤岛,它们只能在一年一次的节日活动中展现,愈加成为博物馆的展品。同时,在全球化与大众传媒的影响下,传统节日又受到外来节日文化的冲击,变得越来越脆弱。尽管全球化、现代化给传统节日带来了危机,使传统节日在现实生活中的影响正在消退,但实际上,全球化的发展与传统节日并不矛盾。正如学者龙应台指出的那样,经济的发展与人们对节日文化的需求是正向相关的。因此,对于一个民族国家而言,现代与传统并不是对立的,“越先进的国家,越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传统;传统保护得越好,对自己越有信心。越落后的国家,传统的流失或支离破碎就越厉害,对自己的定位与前景越是手足无措,进退失据”。从民俗文化发展的角度看,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在从传统到现代的变迁中,在多元文化的相互碰撞中,传统节日的生存和发展在受到冲击的同时,也面临着新的文化建构。这种建构是文化碰撞、发展的一种自然建构。尽管全球化在文化方面当前表现的是西方文化的主导叙事,但全球化最终诉求的不应是文化的同一性,而应是多元的文化主义。正像美国学者罗兰·罗伯逊认为的那样,“文化多元主义应该是当今全球情境必须具备的特征”[7]。因此,全球经济越是一体化,就越要保护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多元化。而传统节日正是文化多样性的一个体现。在全球化的语境中,传统节日的顺利传承必须与社会的多元发展和变化相适应。而适应不是一种被动的应对。“随着全球化步伐的急剧加速,适应的内涵包括了更多的意义。适应已不再是一个孤立单一的概念,不同文化要素之间可以进行跨越式的交流、吸收,旧有秩序和规则不断被打破、重新组合并吸收新的文化要素。”[8]正因此,全球化给传统节日带来挑战的同时,也为传统节日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通过节日文化来发挥传统文化的活力,由此确立全球化语境下与其他文化的对话空间,这应该是一个文化共同体面对未来所做的必然选择。


注释

[1]林慧:《论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批评理论中的乌托邦思想》,《文艺理论与批评》2007年第3期。

[2]王霄冰:《节日———一种特殊的公共文化空间》,《河南社会科学》2007年第4期。

[3]林慧:《从詹姆逊的文化批评看后现代社会中的乌托邦意识》,《文艺研究》2006年第2期。

[4]林慧:《从詹姆逊的文化批评看后现代社会中的乌托邦意识》,《文艺研究》2006年第2期。

[5]王秀艳:《现代化、全球化语境下传统节日的现代转型》,《中国集体经济》2009年第12期。

[6]王袆:《传统节日价值的断裂和接续》,《大众日报》2015年1月7日第9版。

[7]Rol and Robertson,GlobalizationSocial Theory and Global Culture(London:Sage,1992),p.15.

[8]庄孔韶:《人类学概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第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