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儒非儒
墨子本人是工匠出身。《韩非子·外诸说左上》有“墨子为木鸢”的记载。这是说,墨子用木头制作过鹰。《墨子·鲁问》载,公输般能削竹片、木片做成会飞的鸟鹊,三天不落,自认为很精巧。墨子对他说:“你做的鸟鹊不如匠人做的车辖(注:垂直穿过车轴顶端的销子),我一会儿就削成一块三寸木头销子,装在车轴上,能承受五十石的重量。”
鲁国崇尚周礼,是当时的文化中心。史角是东周史官,鲁惠公使大夫宰让向周天子请郊庙之礼,桓王遣史角赴鲁授礼,后留居鲁。墨子师从史角后人,勤奋好学,遍读百国《春秋》,成为同辈中的饱学之士。
《墨子·贵义》载,一次,墨子去卫国游说讲学,车里装了很多书。他的学生弦唐子对此感到奇怪,就问:“您曾教导公尚过说,‘书只不过是用来衡量是非曲直罢了’,您现在带这么多书,有什么用途呢?”
墨子回答说:“过去,周公旦每天早晨要读书百篇,晚上会见七十位贤人。所以,他辅佐天子,美名传到今天。现在,我‘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怎敢废弃读书呢?”墨子所说的“君上之事”即承担国君授予的职事,“耕农之难”即农民耕田种地的艰难。
《淮南子·要略训》载:“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墨子原为儒家弟子,他在学习过程中,逐渐发现儒家有许多缺点,由学儒、尊儒转为非儒、反儒。
《庄子·列御寇》中有这样一个故事:郑国有个名叫缓的人,在裘氏的地方读书,只用了三年便成为儒者,他像河水滋润沿岸的土地一样润泽着广远的地方,其恩惠施及三族。缓让他的弟弟翟学习墨学。兄弟俩分别持儒墨的主张相互辩论,他的父亲帮助翟。十年后,缓愤然自杀了。缓的父亲梦见他说:“让你的儿子成为墨者的是我。为什么不到我的坟墓去看看,我现在已经变成秋天的柏树,结出了果实。”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墨学是从儒学中分化出来的,它一经形成,就与儒学分庭抗礼。
程繁是一个兼学儒学与墨学的学者。《墨子·公孟》载,一天,墨子和程繁就儒学的弊病展开辩论。
墨子对程繁说:“儒家学说足以使天下丧失的原因有四个方面:其一,儒家认为天不明察、鬼神不灵,天和鬼神因此感到不高兴;其二,厚葬久丧,使用很多的衣服、被子,做数层的套棺,送葬就像搬家一样,亲人哭泣三年,扶着墙才能站起来,不拄拐杖就不能走路,耳朵听不见声音,眼睛看不见东西;其三,主张琴瑟歌舞,以声乐活动为习常之事;其四,信命,认为人的贫困、富裕、长寿、夭折、世事治乱安危都有一定的定数,不可增减。如果在上位的人采纳这个学说,那就一定不能处理好政务;居下位的人采纳这个学说,就一定不能从事生产。这四条足以使天下丧失灭亡。”
程繁很不高兴地说:“您诋毁儒家实在太过分了。”
墨子说:“假如儒家本来没有这四个方面的主张,那我就是诋毁儒家。现在儒家本来就有,我只是说出来,怎么能说是诋毁它呢?”
程繁听了更加不高兴,没打招呼就退了出来。墨子赶紧说:“回来!”
程繁又返回,坐下说:“刚才您说的话也有可指责的地方。按照您说的,那就不是称赞大禹、商汤,也不是诋毁夏桀、商纣王。”
墨子说:“不是这样。应付平常的言辞,不必辩驳就应答,这是机敏。如果对方言辞激烈,我也言辞激烈以应对;如果对方温和,我也温和以应对。应付平常的言辞如果不用与之相称的办法,就像举着车辕去扑打飞蛾一样。”
可见,墨家学说是墨子对儒家学说进行反思和批判的产物。
可是,墨子在非儒、反儒的同时,并没有全盘否定孔子。这尤为难能可贵。《墨子·公孟》载,有一次,墨子跟儒家的信徒程子辩论,程子质问墨子说:“你既然反对儒家,为什么经常引用孔子的话呢?”
墨子答道:“是亦当而不可易者也。今鸟闻热旱之忧则高,鱼闻热旱之忧则下,当此,虽禹汤为之谋,必不能易矣。鸟鱼可谓愚矣,禹汤犹云因焉。今翟曾无称于孔子乎?”在墨子看来,孔子的话中也有不能驳倒的真理成分,就像鸟遇热飞向高空、鱼遇旱潜入水底一样。这样的规律,就是夏禹、商汤也不能改变。可见,墨子在创新过程中并没有全盘否定对手。
孔子推崇周公,墨子效法大禹。《庄子·天下》这样称颂称禹:“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这是说,从前禹堵塞洪水、疏通江河而沟通四夷九州,大川三百,支流三千,小溪无数。他亲自持筐操铲劳作,汇合天下的河川,累得腿肚子上没有肉、小腿上没有毛,骤雨淋身,强风梳发,终于安定了万国。禹是大圣人,为了天下如此劳苦。
墨子与儒家信徒公孟子就古代的言论、服装进行辩论时说:“子法周而未法夏也,子之古非古也。”(《墨子·公孟》)他认为,儒家效法周礼而不效法夏礼,他们所推崇的古法不是真正的古法。为了批驳儒家学说,墨子抬出比周公更加古老的先人——夏禹,以此来确立自己主张的正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