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批判中建构“新哲学”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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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一段思想因缘的了断

这样,布鲁诺·鲍威尔就结束了他对费尔巴哈以及所谓费尔巴哈的同党的控诉和批判。最后,他责难费尔巴哈只会“炫耀”,只会“吹牛”。其实他“炫耀”和“吹牛”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是经常不断地要“消灭”,要“乘坐在自己的凯旋车上前进并荣获新的凯旋”,要“推翻宝座”“毁坏着”“如雷鸣似的震惊着”“彻底破坏”“粉碎”吗?不是只准自然界“苟延残喘”,要建立“更加森严的牢狱”吗?不是以“毁灭性的”说教的雄辩口才发挥关于“牢固-坚定-结实地-存在着的东西”的“新颖的-公正的-活泼的-自由思想”吗?不是要用“巨石和峻岩”给费尔巴哈以迎头痛击,最后用一种声东击西的办法超过了施蒂纳吗?他不是要以“最抽象的抽象”和“最严酷的严酷”来补充“批判的批判”、“社会的社会”以及“巨石和峻岩”吗?

问题的要害在于,所有这一切都是布鲁诺·鲍威尔“通过自身、在自身中并与自身一起”完成的,因为他就是“他自身”!而且他认定,他“通过自身、在自身中并与自身一起”“永远是最伟大的并且能是最伟大的”!然而,这个“自身”是什么呢?质言之,它只是观念和思辨。那么,他的现实命运如何呢?自视甚高而一无实际后果!举例说,由于诸如恋爱这样的事,都被视为邪恶的“感性”来对待,那么“自身”遇到感性,对于女性说来,就不要指望声称具有“无法抗拒的个性”的“自身”会有什么实际的作为了,因为他甚至未必会折一朵花赠予你,而是让花凋谢于他那无边的相思和“有这种唯一的性以及这些唯一的特定的性器官”的“无法抗拒的个性”的自我精神折磨中:内心充满炽热的爱恋之情而在现实生活中假装正人君子无动于衷,这就是布鲁诺·鲍威尔的“自身”!

在批判布鲁诺·鲍威尔的这一部分的手稿中原来还有一部分《圣布鲁诺乘坐在自己的“凯旋车”上》,马克思、恩格斯只写了一个自然段,后来将其删去了。要旨是布鲁诺·鲍威尔之“乘坐在自己的凯旋车上前进并荣获新的凯旋”的自况根本就是由“凯旋的概念引起的”,这是布鲁诺·鲍威尔的一贯路数,前已述及多次,大约嫌重复,所以做此删节。在《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中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

最后,让我们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圣布鲁诺对费尔巴哈和施蒂纳之间的斗争的思考》那节中一个辛辣的讽刺结束本章的解读。[1]对待自己的论敌,布鲁诺·鲍威尔曾有个著名的“被奉为手段的三度微笑”的说法,他的表述是:“批判家满怀着胜利的信心,高唱凯歌勇往直前地走着自己的道路。有人诋毁他,他微笑了。有人宣称他是异教徒,他微笑了。旧世界打算发动十字军讨伐他,他微笑了。”[2]面对这样一种“过去如何工作而且现在还如何工作”的态度和无视、藐视甚至蔑视别人意见的嘴脸,你即使腹诽和愤懑,又能再说什么呢?然而,不要紧,在现实生活中会有结果和答案的。因为超出理论论争行为本身,超出意识形态的范围,回到现实生活,也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姑娘要给他一记耳光;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他将会微笑着认为这是极大的艺术,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马伏里奥那样。[3]遭受耳光忍着疼痛,却微笑着认为这是“恩典”(Gunst),甚至是“艺术”(Kunst),这就是布鲁诺·鲍威尔式的“批判”方式!其实这一事件本身应该换一种说法来表述,即批判家说他享受到了“极大的艺术”,指的却是在现实中遭受了“姑娘”的“一记耳光”!我们这些“现实的人”的看法是,在语词中游戏,在思辨中幻想,徒然消耗想象力与智慧,设若试图超越观念去“做战”、去生活,那么只会、必然会在实践中、在现实中遭受磨难、不快甚至惩罚。

布鲁诺·鲍威尔可以说是对马克思早期思想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的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主将之一。他生于1809年,比马克思年长9岁,在思想上更是早慧,1836年他开始任柏林大学副教授的时候,马克思才由波恩大学转入该校,因此应该不折不扣地说他是马克思的老师。次年他们相识,马克思开始听布鲁诺·鲍威尔的讲座,受到他的思想的直接影响。1839年马克思撰写的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中,布鲁诺·鲍威尔思想的痕迹更是非常明显。1841年他们开始了真正的合作,先是合写了《论基督教的艺术》(后改名为《论宗教和艺术》),后来又一起酝酿筹办《无神论文库》。1842年布鲁诺·鲍威尔因激进的宗教观点和政治言论被解除教职,当时身为《莱茵报》编辑的马克思撰写了《再谈谈奥·弗·格鲁培的小册子》为其辩护。但到第二年,他们之间的思想出现了裂痕,在布鲁诺·鲍威尔发表《犹太人问题》《现代犹太人和基督徒获得自由的能力》后,马克思写了反驳其观点的《论犹太人问题》;其后布鲁诺·鲍威尔又写了关于同一议题的《被揭穿的基督教》《18世纪的政治、文化和启蒙史》,其弟埃德加尔·鲍威尔发表了《批判同教会和国家的论争》。1844年8月马克思致信费尔巴哈,征询其对进一步批判布鲁诺·鲍威尔的意见,9—11月,他与恩格斯第一次合作撰写了《神圣家族》一书,对结集在布鲁诺·鲍威尔周围的《文学总汇报》上的论者及其作品、思想进行了淋漓尽致的、不无偏激和过火的批判。之后布鲁诺·鲍威尔于1845年10月在《维干德季刊》第3期上发表了《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一文,对包括马克思、恩格斯在内的费尔巴哈学派的成员一一进行了回应,为此马克思等人又撰写了《德意志意识形态》来进行反批评。以上解读的这些部分表明,至此他们的关系彻底了断了。

这样,从老师到论敌,从深受影响到彻底决裂,时间不过10年,这里没有个人恩怨,只是源于观照、理解和把握世界方式的巨大差别:是从观念、精神和自我出发还是根源于现实、感性和实践?


注释

[1]之所以在叙述那节的内容时没有论及这段,是由于它的要旨带有总结性质,而与只论述费尔巴哈与施蒂纳之间关系的内容脱节。

[2]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101.

[3]莎士比亚.第十二夜:第2幕第3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