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伊尹

我以为，他是真的不知道的。可我忘了，这个生于后宫，长于后宫的见惯了宫廷倾轧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不会知道作为一个弃妇的下场？

“大王，是妺喜错了……”

这是阿秋的声音，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却忽然带了娇媚。

履癸的声音忽然变得低了，他说：“你可愿走出这座瑶台。”

我不知他究竟是在问我还是阿秋。心里早已有个声音代我回答：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幽闭瑶台这么多日子，我早已在此待腻了！

履癸带来的火光很快熄灭了，我几乎能听见她和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一个重重喘息，而另一个，是带着几分初为人妇的娇羞和隐忍的痛呼。

我在屋外的冷冽寒风中，看着那个曾经属于我的男人同我最亲近的姐妹滚作一对。心里钝钝的，却似被人丢了麻沸散，不疼，只剩下难以忍受的麻。

可我不能悔，今日的局面，完全是我一人所造。

身上忽然多了一件袍子，带着我只敢刻在心底的熟悉的温暖和气息。我转身，漫天星光在他身后忽成了陪衬。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指着他：“你，你……”

他笑，一口洁白牙齿在黑暗中泛着光。

“我的小公主，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见到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本是我有施一族的将领，要取得周天子的信任是有多难，而他如今已成为周天子最信任的两个人之一。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是怎样在周国杀出一条血路，才走上如今的位置。

然后作为使臣来到大夏。

此刻，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冲上去，紧紧将这个朝思暮想的人拥住，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震，似有些不可置信，然后是一只温暖的大掌落在我腰间。

“阿喜。”他唤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笑，好，怎么不好呢。自关龙逄送来那对姐妹花，我就渐渐失去了履癸的宠爱。我几乎可以预见，今夜之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可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我从一来到这世上就深深惦记着，喜欢着的男人，若不是履癸横插一脚，我差一点就可以嫁给他。那么多年，我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

这是上天对我恩赐。

在我将要堕入深渊的时候，他是上天唯一赐给我的光明。

“誓……不，伊尹，伊尹，伊尹！”我带着几分失而复得的惊喜唤他。

我叫他一声，他就低低答应一声。我们乐此不疲的在这呼唤和回答里就此沉沦。

他的怀抱那么紧，那么温暖，我只愿就这样停留在这一刻，我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端详着这个男人。

伊尹，誓，我的誓，好久不见了。

我与他的上一次见面，如今想来，竟像隔了上百年那么漫长。

他终是和记忆的那个人不一样了，曾今略显阴柔的脸早就成为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坚毅的模样，那曾经如花瓣一样柔嫩的唇带了酒香。

呵，是上好的青梅酒。我忽然想起在有施的那些年里，我的宫殿前面的那些浅黄的磬口的腊梅花，带着那么醉人的香气。

此刻，我在这样馥郁香气里重新我的珍宝。

他的眼里还带着那么缱绻的柔情，仿佛被他一看，就是一辈子。我愿就此溺毙在他星光璀璨的眸子里。我踮起脚，手指轻轻抚过他花瓣一样柔嫩的唇瓣，然后垫脚，以我的唇轻轻触碰他的。

相接那一刻，似有什么在心中怦然绽放。我的誓，我的伊尹，他是我的伊尹！身上的外衫不知何时无声坠落在地。

我终于惊醒过来，惊骇地退开一大步。

在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表情中，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对不起。”

我将地上那件玄色鹤氅捡起来，递还给他。他固执的不肯收回，于是那件外袍重新跌落在地。

再没有人多看它一眼。

他毕竟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誓将军了。这个全新的伊尹，长着和誓一模一样的容貌，可他再也不穿红衣了。

我曾经深深喜欢过的那个男人，他到底是在这么多年中悄然死去了。还有我的哥哥，他此生最后一次对我的温情，竟是在伊尹攻破有施时的最后一场狂欢。

他的头颅是被伊尹亲手砍下的。

而伊尹因此得到新生。却不再是我想要的那个男人。何况，还有我的大计……

我向后退一步，却被一股大力拉住，他在我身后，同我说：“妺喜，你跟不跟我走！”

我苦笑。

怎么跟呢？在我作为献物被送往大夏的那一年，他曾经试图带我走，可是后来却被夏王逮在逃亡的路上。甚至，连这重重深宫都没有逃出去。

而这一次，他是作为周国使臣前来大夏，为的是两国邦交。而我……大业未成，我要怎么离开？

伊尹站在我身后大喊，浑然不顾是否会被人发现：“妺喜，你究竟是不愿跟我走，还是当真爱上了那个注定走向灭亡的昏君？夏早已经被这个昏庸的帝王弄成了一个空壳子，早已经穷途末路了！就连三朝老臣终古也已经投了我大商，妺喜……”语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悄悄低了下来，“妺喜，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走向绝路。”

我转头，看见他眼中那些炙热的光芒，几乎要将我的整个灵魂都燃烧起来。

大厦将倾，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却在心底抱着一点隐隐的期待，或许那不是爱。我相信，若我真爱着伊尹，绝不会让阿秋来帮我完成这个绝地逢生的计划。可那时的我不知道的是，为了这个机会，我究竟付出了什么。

我在偏殿拥着一床破被子睡去。

后来，我被一杯冷水泼醒，被子和人都一同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