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亚传奇(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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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通向其他世界的树林

安德鲁舅舅和他的书房瞬间消失了。接着,有那么片刻,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接下来,狄哥里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是,有一道柔和的绿光从上面照下来笼罩着他,在他底下是一片黑暗。他似乎不是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躺在任何东西上。四周空荡荡的。“我想我是在水里吧,”狄哥里说,“要不就是在水底下。”这念头让他吓一跳,但他几乎立刻感觉到自己在往上冲。接着,他的头突然破水而出,接触到了空气,他七手八脚爬上岸,爬到水塘边的平坦草地上。

他一站起来,就注意到自己不像刚从水底下爬出来的人,既没有浑身湿透滴水,也没有拼命大口喘气。他的衣服完全是干的。他站在一个直径不到十英尺宽的小水塘边上,是在一个树林子里。那些树密密生长在一起,枝叶繁茂,使他无法瞥见天空。这里的光线全是透过树叶落下来的绿光,十分明亮温暖,由此推断,头顶上必是烈日当空。这是一座你所能想象到的最安静的树林。没有鸟,没有昆虫,没有其他动物,也没有风。你几乎可以感觉到树木在生长。他刚刚爬出来的水塘,不是这林子里唯一的水塘。这里还有几十个其他水塘——放眼望去,每隔几码就有一个。你几乎能感觉到树木的根正在吸水。这片树林生气蓬勃。日后狄哥里尝试描述这座树林时,总是这么说:“它是个丰富的地方,丰富得就像李子蛋糕[4]。”

最奇怪的是,狄哥里在放眼打量四周之前,就差不多已经忘光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无论如何,他确实没想起波莉,没想起安德鲁舅舅,甚至没想起他母亲。他丝毫没感到害怕,也没感到兴奋或好奇。如果有人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他说不定会这样回答:“我一直都在这里啊。”这就是那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一个人会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待在这里,虽然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也从来不觉得无聊。正如他在很久以后所说的:“那是一个不会有事情发生的地方。只有树木在不停生长,没别的。”

狄哥里看着树林看了好久,才注意到几码之外的一棵树下躺着一个女孩子。她的眼睛快闭上了,只剩下一条缝,仿佛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因此,他看着她好长一段时间,一语不发。终于,她睁开了眼睛,也是看着他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同样一语不发。然后,她开口了,一种做梦一般心满意足的声音。

“我想我以前见过你。”她说。

“我也这么想。”狄哥里说,“你到这里很久了吗?”

“噢,一直在这里呀。”那女孩说,“至少待了——我不知道有多久时间。”

“我也是。”狄哥里说。

“你没有很久。”她说,“我刚才看见你从那个水塘里爬出来的。”

“对噢,我想是这样吧。”狄哥里带着困惑的神色说,“我不记得了。”

接着,他们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听着,”那女孩这时开口说,“我怀疑我们之前真的见过吧?我有个念头——我脑子里有个画面——像我们这样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住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做各种各样的事。也许那只是一个梦。”

“我想我也做过同样的梦,”狄哥里说,“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人是隔壁邻居——还有他们在椽木间爬行。我记得那个女孩的脸很脏。”

“你搞混了吧?在我的梦里,是那个男孩的脸很脏。”

“我不记得那个男孩的脸。”狄哥里说,接着又加了一句,“你瞧!那是什么?”

“哇!那是一只豚鼠。”女孩说。而且那是一只肥嘟嘟的豚鼠,正在草地上嗅来嗅去。那只豚鼠的腰间绑了一条带子,带子上系着一枚闪亮的黄戒指。

“快看,快看,”狄哥里说,“那个戒指!你看!你手指上也有一个。我也有一个。”

那女孩这时坐了起来,终于被挑起了兴趣。他们非常专注地看着对方,努力去回想。然后,他们同时开口,她喊道:“凯特利先生。”而他喊道:“安德鲁舅舅。”他们想起来自己是谁了,也开始记得了整件事情。在经过几分钟的热烈讨论后,他们终于把事情搞清楚了。狄哥里还说明了安德鲁舅舅的行径有多么卑劣。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波莉说,“抓住那只豚鼠,然后回家吗?”

“不用急。”狄哥里说,打了个大呵欠。

“我觉得很急,”波莉说,“这地方太安静了。这里太——太使人昏昏欲睡。你都快睡着了。如果我们抵挡不住睡意,躺下来的话,就会永远一直睡下去了。”

“这里很不错啊。”狄哥里说。

“是啊,是很不错。”波莉说,“但是我们得回去啊。”她站起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朝豚鼠走过去。但是,接着她又改变了主意。

“我们还是把豚鼠留在这里好了。”她说,“它在这里快乐无比,如果我们把它带回去,你舅舅只会对它做可怕的事。”

“我打赌他一定会。”狄哥里回答,“看看他是怎么对待我们的。顺便问,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回家?”

“我想,应该是回到水塘里。”

他们走到水塘边,并肩站着,低头看着平静的塘水。水中满满倒映着浓密的枝叶,使得水塘看起来深不可测。

“我们都没带泳衣。”波莉说。

“别傻了,我们不需要。”狄哥里说,“我们就穿着这身衣服下去。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上来的时候,衣服根本没湿。”

“你会游泳吗?”

“会一点。你会吗?”

“呃——不太会。”

“我想我们不需要游泳。”狄哥里说,“我们是要跳进去,不是吗?”

跳进水塘这个主意他们俩都不喜欢,不过谁也没说出来。他们手拉着手一起喊“一——二——三——跳”,便跳了下去。好大一声水花四溅的响声,当然,他们都闭上了眼睛。但是,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他们发现自己还是手拉着手站在翠绿的树林里,水塘的水勉强淹到他们的脚踝。这水塘显然只有一两寸深而已。他们踩着水走回干燥的地面。

“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波莉用惊恐的声音说,不过没有你预期的那么惊恐,因为在这片树林里很难真的感到害怕。这地方太宁静祥和了。

“噢!我明白了。”狄哥里说,“我们还戴着我们的黄戒指,这样跳当然没用。你知道,黄戒指是离开我们的世界出来旅行用的。绿戒指才能带你回家。我们必须换戒指。你有口袋吗?好极了。把你的黄戒指放进左边口袋里。我有两个绿戒指,一个给你。”

他们戴上绿戒指,然后走回水塘边。但是,在他们打算要跳之前,狄哥里突然发出很长一声“噢噢噢——”。

“怎么啦?”波莉问。

“我刚想到了一个很棒的主意。”狄哥里说,“所有其他的水塘会是什么样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呀,如果跳进这个水塘可以返回我们的世界,那我们要是跳进别的水塘,不就可以到别的世界去了吗?假如每个水塘底下都有一个世界的话。”

“可是,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在你安德鲁舅舅所说的‘另一个世界’或‘另一个地方’或不管他怎么称呼的那个地方了啊。你刚才不是说——”

“噢,讨厌的安德鲁舅舅。”狄哥里打断她的话,“我才不相信他知道这里的任何事。他根本就没胆子亲自过来这里看看。他只会大言不惭地说‘另一个世界’。但是,要是有几十个‘另一个世界’呢?”

“你是说,这片树林只是其中一个世界?”

“不,我完全不认为这片树林是个世界。我认为,它是个中途站。”

波莉一脸茫然。“你还不明白吗?”狄哥里说,“好,不懂就听我说吧。想想我们家屋顶下的那条暗道。它不属于任何人家的一个房间。就某种程度来说,它还不属于任何房子的一部分。但是,一旦你进入暗道,就可以沿着它进入那一排房屋的任何一户人家里。这片林子不也一样吗?——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但是你一旦来到这个地方,你可以进入所有其他的世界。”

“好吧,就算你可以——”波莉刚一开口,狄哥里就又继续往下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当然,这就解释了所有的事。”他说,“这是为什么这里如此安静又令人昏昏欲睡。这里从来不会发生任何事,就像在家里一样。大家是在屋子里说话、做事情和吃饭。没有人会在中间地带、墙壁后面、天花板上面、地板底下,或我们那条暗道里做任何事。但你只要一走出我们那条暗道,你就会发现自己在某一栋房子里。我想,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到任何地方去!我们不需要跳进我们来的那个水塘。至少先不要。”

“通向其他世界的树林,”波莉做梦似的说,“听起来挺美好的。”

“来吧,”狄哥里说,“我们要先试哪一个水塘?”

“听着,”波莉说,“在确定我们能从这个旧水塘回去之前,我不会去尝试任何的新水塘。我们甚至不确定这绿戒指管不管用。”

“是啊,”狄哥里说,“一回去就被安德鲁舅舅逮住,然后拿走我们的戒指,我们什么也没玩到。谢了,我不干。”

“我们难道不能跳进我们的水塘,只走一半,”波莉说,“只是看看绿戒指管不管用。如果它管用,我们可以在真的回到凯特利先生的书房前赶紧换成黄戒指,再次回到这里来。”

“我们可以只走到半路吗?”

“嗯,来的时候花了一点时间。我想,回去也会花一点时间的。”

狄哥里对这个提议很不以为然,但他最后还是不得不同意,因为,波莉除非确定自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否则绝不去任何新世界探险。她在面对某些危险(比如黄蜂)时,跟他一样勇敢,但是对于人们闻所未闻的事物,她就不大感兴趣了;而狄哥里是那种想要知道一切事物的人,当他长大以后,他成为著名的寇克教授,出现在其他的故事里。

经过好一番争论,他们终于同意,先戴上绿戒指(狄哥里说:“绿色代表安全,这样你就不会记错哪一个是哪种用途。”)再手牵手一起跳。不过,他们说好,只要他们好像快要回到安德鲁舅舅的书房,或他们自己的世界时,波莉就要大喊“换”,然后他们会赶紧脱下绿戒指换上黄戒指。狄哥里想要当那个喊“换”的人,但是波莉不同意。

他们戴上绿戒指,手牵手,再次大喊“一——二——三——跳”。这次生效了。我很难向你描述那种感觉是什么样子,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开始是有明亮的光在漆黑的天空中游移;狄哥里一直认为那是星星,他甚至发誓自己看见木星就近在眼前——近到可以看见它的卫星。但也几乎马上跟着看见他们四周有一排排的屋顶和烟囱管帽,他们看见了圣保罗大教堂,知道自己正看着伦敦。而且他们可以透过墙壁看见屋内的情景。接着他们看到了安德鲁舅舅,非常模糊的身影,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仿佛对着他逐渐调准了焦距。但就在他变得真实具体之前,波莉大喊“换”,他们立刻换了戒指,我们的世界如梦一般渐渐消失了,上方的绿光变得越来越强,直到他们的头冒出水塘,然后两人七手八脚地爬到岸上。他们周围仍是那片树林,一如既往地青翠、明亮,静止不动。整个过程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

“你看!”狄哥里说,“没问题了吧。现在该去探险了。任何一个水塘都可以。来吧,我们选那个好了。”

“站住!”波莉说,“我们不先给这个水塘做个记号吗?”

他们看着对方,明白过来刚才狄哥里要做的事多么可怕,两个人的脸都吓白了。林子里的水塘多得数不清,而且看起来都一样,连树木也都一样,因此,他们一旦离开这个通往我们的世界的水塘,没有留下任何记号,他们要再次找到这个水塘的机会恐怕只有百分之一了。

狄哥里颤抖着手打开他的袖珍折刀,在水塘边切下长长一块草皮。底下的泥土(气味清香)是浓重的红褐色,在一片绿草地中十分显眼。“幸好我们当中还有一个人有点脑子。”波莉说。

“好了,别在这件事上吹牛了。”狄哥里说,“跟我来吧,我想看看其他水塘里是什么样子。”波莉回了他一句尖刻的话,他又反击了一句更难听的。争吵持续了好几分钟,如果都写下来就太乏味了。让我们省略这段争吵,直接来看他们戴上黄戒指,站在一个不知名的水塘边,心脏怦怦狂跳,脸上略带惧色,手牵着手再次说:“一——二——三——跳!”

扑通!水花四溅,戒指又失灵了。这个水塘显然也只是个小水坑。他们没有到达一个新世界,相反地,只是在那天早上(假定是早上吧,在这个通往其他世界的树林里,时间似乎永远是静止的,没有变化)第二次弄湿了脚,并把腿上溅得都是水。

“讨厌!烦死了!”狄哥里大叫道,“这下又是哪里出了错?我们已经好好戴着黄戒指了啊。他说黄戒指是离开去旅行用的。”

事实真相是,安德鲁舅舅对这个通向其他世界的树林一无所知,也把戒指的功能想错了。黄戒指不是“离开”的戒指,绿戒指也不是“回来”的戒指,至少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两种戒指的制作材料都来自这片树林。黄戒指内的物质具有把你带到这片树林来的力量,那种物质想要归回它的所在地,就是这片中间地带。但是绿戒指内的物质,是一种想离开它的所在地的物质,因此,绿戒指会带你离开树林进入一个世界。你瞧,安德鲁舅舅并不真正明白自己在做的事;大部分魔法师都是这样的。当然,狄哥里也还不那么清楚明白真相,他是后来才懂的。不过,经过一番讨论后,他们决定戴上绿戒指来试这个新水塘,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你敢我就敢。”波莉说。但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内心十分确定,这两种戒指在这个新水塘里都不会起作用,因此,除了再溅自己一身水之外,没有什么更糟的事要害怕。我不确定狄哥里是不是也这么想。无论如何,当他们戴好自己的绿戒指,走回到水塘边,再次把手牵好时,他们确实比上次更兴高采烈一些,也没之前那么严肃。

“一——二——三——跳!”狄哥里说完,他们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