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佛缘:新春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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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九六七年新春告白

未来,遥不可及!

这一段路,即使看不到远处,

但不管路途多艰难、多遥远,

只要我一息尚存,仍然会勇往直前。

将来的佛光山,在辟建上必定是艰苦的!

我要以愚公移山的毅力,披荆斩棘,

持精进的犁锄,戴勇猛的盔甲,

撒菩提的种子,来建立空花水月的道场。

接着,我要把娑婆转化成清净的佛光净土,

为佛陀的文教慧命事业,传灯万方。

各位护法、朋友们:大家好!

冬去春来,韶光荏苒。每当我驻足寿山寺,经西子湾遥望台湾海峡的另一端时,都不禁想着,中国历史的战火一代一代延烧,烧毁了多少家庭、多少亲情?如今这无法投递的乡愁,从那头的港口到这边的码头,像牵引的业力,扣住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两岸。

这些年,在台湾云水的岁月里,到处只见基督教的礼拜堂,香火兴盛的妈祖宫或土地庙,小巷角落还有阴森的扶乩坛。心中感慨系之,佛教的地位在哪里?于是我发愿尽形寿,要尽自己的力量,把正信佛教深植在这片土地上。

“大海有平息之日,业海无止静之时”,唯有佛法可以让这无奈的世界,从痛苦的这边到快乐的那边,从危险的此岸到安稳的彼岸,只有佛教可以解决当前的困境,为每一个人的人生,为社会、为国家带来幸福与和平。

一九四九年国共相争,徐蚌会战(淮海战役)后,国民党军队伤亡惨重,百姓流离失所,在风雨飘摇之际,智勇法师发起“僧侣救护队”,经与孙立人将军联系后,决定召募六百人,以便集体训练。突然,一个变化推翻了原有的计划,为了顾全大局,我临危受命,承担起代理领队之责。当时情况危急,我们晚上连夜赶路,到常州天宁寺,摸黑叫醒睡梦中的同学弘慈、印海、净海、浩霖、以德等诸位法师,一起坐车乘船来到台湾。

后来“僧侣救护队”的因缘未能成熟,参加人员各自解散。当时的政治局势紧张,还谣传大陆密遣五百名僧侣来台,从事渗透颠覆的工作。我和慈航法师及同时被捕的二十余名外省僧众,身陷囹圄,被关了二十三日。后来,经由孙立人将军夫人孙张清扬、吴经明居士等人多方奔走,才将我们解救出来。那时二十三岁的我,突然发觉自己孑然一身,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真是到了日日三餐不继的窘况。

庆幸自己还能执笔写文章、编杂志和教书,从笔耕教学中,才得暂时免于困顿失所。感念妙果老和尚的收留,让我落脚于中坜圆光寺,为了报答寺院之恩,除了上课教书之外,我发心做一切苦役,每天打六百桶井水,清扫落叶、水沟、茅厕,还要拉车到十余里外的市场,购买八十余人食用的油盐柴米。

还被派至苗栗法云寺看守山林三个月,在深山草寮中,我以草地为桌,伏地撰写《无声息的歌唱》;应东初法师之请,主编《人生》杂志;一九五二年应宜兰马腾、李决和、林松年之邀,至宜兰雷音寺讲经弘法,并成立“宜兰念佛会”。为了要鼓励青年入佛,首创佛教第一个歌咏队,那时遭来许多反对的声浪,被佛教卫道人士视为恶魔而讨伐之。

总之,为了使社会大众能有更多机会长养慧命,我用心良苦地设下种种方便权巧,希望能为佛门留下优秀人才。

我一直很重视人才的培养,一九六四年,寿山寺落成,即开设寿山佛学院、普门幼稚园,培植了百余位佛教青年,更成立“佛教文化服务处”,借由流通佛教书籍来续佛慧命。记得最初计划筹办佛学院时,遭遇重重困难,也有人好心劝我不要办教育,因为教育事业费心费力,纵然有些成果,也无法立竿见影等等。莫说没有人给予真心肯定或赞美,更有人警告我“你和学生会没饭吃”,“你一无所有之后,信徒不敢和你接近”。虽然如此,我仍义无反顾。为了学院的日常开销,一向不作经忏佛事的我,经常到殡仪馆替人念经,到太平间替刚往生的人通宵念佛,为的是能多些教育的费用。

当佛学院开学时,教室只有一间,报名入学的学生虽然很多,却因教室小,寝室不够,第一届只录取二十名学生,第二届学生更多,不得已就把常住纳骨堂拨出一半来作教室。

去年,日本孝道教团所组成的祝寿团,在统理冈野正道大僧正的率领下,前来台湾参加蒋先生八秩华诞的盛典,并参访台中、台南、高雄等中南部名刹。团长大僧正于寿山寺讲演时说:“我来台湾,从台北一直到台南,所见到的佛教徒都是年老的人,我心想,难道台湾没有青年人信仰佛教吗?直到现在,来高雄寿山佛学院,看见许多年轻且富有朝气与热忱的青年,我才知道台湾的佛教,还有这么多的生力军!”

听到大僧正这番话,好似对我打了一支强心剂般,让我知道对佛教教育一路的坚持,虽然辛苦,却都是值得的。更欣慰的是替台湾佛教留住一点小小的面子。

教育代表文化,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文化,深受佛教思想的影响,钱穆博士主张恢复中国固有文化,他常研读《六祖坛经》,也认为佛教经典在中国文化上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因此,宣扬佛教教义,正是当今社会所急需,而栽培弘法人才更属迫切了。

佛教本来注重福慧双修,行解并重,若有福无慧、有行无解,则如瞎子走在悬崖之路,危险至极。而今有许多佛门弟子或行为诡异,或兼修杂学,或转入外道,或崇拜鬼神,或始勤终懈,甚至有不知教主是谁?如此怪象,皆因平时不读三藏经论,也不听经说法。长此以往,佛教之大患,不在外力压迫,而在内学空虚,欲救此弊,唯有兴办僧伽教育。譬如点灯,一盏灯能照明暗室,灯灯相照,明明无尽,这才是釜底抽薪的根本办法。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所希望的是开花结果。寿山寺耸立在布满五颜六色霓虹灯的高雄市区,虽是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然而车水马龙的喧闹、行人的噪杂,毕竟不是理想的读书环境。寿山佛学院开创之初,限于环境的狭窄,只招收女青年,没有达到两序大众平等的教育。

为了替徒众与信众建立未来慧命安身之处,我开始积极物色建寺之地。虽然林务局沈家铭先生热心引介许多公家土地,我总觉得弘法是家务,利生为事业,是身为民众最基本能为社会奉献的机会,不宜借公地之便而建寺。

为寻找一处兼具教育文化的现代道场,在众多信徒热心协助之下,看中了大贝湖附近一处,面积约二公顷的土地。为了买这块地,慈庄法师、吴慈容、萧碧霞居士等,还把他们共有的“佛教文化服务处”的房子变卖,得款一百五十万元来支援购地。就在钱凑齐准备签约时,依严法师无心说了一句话:“大贝湖是观光胜地,我们在那里建寺,应该沾光不少,游客一定会顺道来参观、礼佛,蒋中正先生来时,说不定还会来呢!”

就因为这番话,情势来了个大转变,我毅然放弃在此购地建寺的计划。中国四大菩萨的道场,为何能吸引中外人士前往朝圣礼拜?我希望这新建的丛林道场,不是沾名胜风光而顺道一游,而是能让全世界佛教徒专程来访!

当这大贝湖建寺叫停之际,一对越南华侨夫妇急于还债,将原本为办学的高雄县大树乡麻竹园十几甲山坡地变卖求售。有时会觉得因缘的安排如此的恰巧,冥冥之中,这穷乡僻壤似乎隐藏着未来佛光理想村的蓝图。俗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是单纯地想帮助这对夫妇解决眼前的危机,另一方面也想到偏壤之地,较能杜绝名闻利养,而专注于教育的弘法工作上。

如果能顺利在这座麻竹园建设佛教学院,就可以四众兼收,并由高级佛教学院再分设寿山、兰阳初级佛学院、沙弥学园。近几十年来,台湾佛教兴学之风炽盛,把往昔的老年人的佛教改观了,唯佛教学院大都附属于寺院,往往受寺院的牵制,阻碍教育的发展,致使教育工作难上轨道。将佛学院独立出来,是佛教教育的一种改革、一种创举。我的构想是,本部在山上,另外在其他县市设分校,由点而线而面,让佛教教育普及化,成为青年学子受教学习的另一种选择。

希望未来在佛光山点燃教育的圣火,照耀宇宙的各个角落。这一大片竹林,前伴溪流,后临丘陵,没有都市的繁华,有着宁静、朴实的风味,可以让大众生活在大自然的沐浴里,亦是读书修行的佳境。我决定尽速于明年五月举行安基典礼。

自古以来,中国佛教事业是没有企业理念的,向来的生活是靠田产、经忏、香火等为主要收入。若有人发心要开办佛教的工厂或其他佛教的事业,一定会为社会舆论所不容;佛教不是在深山里,怎可以这么世俗化!中国佛教徒的思想除了保守之外,也没有随喜的性格,是一种不问是非的同归于尽的心态,自己不做,更不容许他人为佛教打开另一条有意义的生存之路。

未来的佛光山走向人间是必然的趋势,佛教一定要走向人间化、生活化、现代化,甚至国际化、科技化。唯有让佛教深入家庭、社会、人心,才能与生活结合,成为人生需要的佛教,如此,佛教才会有前途;佛教一定要与时代结合,要对社会有所贡献,它才有存在的价值,否则一定会遭到社会的淘汰。

在自己青少年时代,总有一股为佛教未来筑起梦想,为中国佛教奋起飞扬的热情,希望能为走向山林遁世的佛教,为保守闭塞、垂垂老矣的佛教,找出一条新的道路方向。我认为佛教需要兴办一份报纸、创建一所佛教大学,设立一座电台、电视台,扩展佛教弘法的空间,接引知识青年进入佛门,将佛法与文学、哲学、电影、艺术等结合,让现代人可以轻松愉悦地接触佛教深奥的义理,将佛法运用实践于人生的各种际遇,这样才是真正的人间佛教。

未来,遥不可及!这一段路,即使看不到远处,但不管路途多艰难、多遥远,只要我一息尚存,仍然会勇往直前。将来的佛光山,在辟建上必定是艰苦的!我要以愚公移山的毅力,披荆斩棘,持精进的犁锄,戴勇猛的盔甲,撒菩提的种子,来建立空花水月道场。接着,我要把娑婆转化成清净的佛光净土,为佛陀的文教慧命事业,传灯万方。让我们坚持信心,永不放弃,只要往前一步,再一步,就能苦尽甘来,成就道业;在菩萨道上,更要效法富楼那的无畏精神,以弘法为本分,肩负如来摆渡群伦的家业。不论路途多颠簸难行,但这一切终将名垂青史。弘法利生的事业,愿大家共同勉励,一起努力!专此 敬颂

新春如意

禅悦法喜

星雲合十

一九六七年元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