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个第一
我们工地有一个总务股，总务股有一个股长名叫史志一。史股长在旧社会算得一个大好人，在新社会好人和大好人都多起来了，他仍然算得一个好人。
史股长在旧社会的长期公务生活中养成一种非常拘谨的习惯，什么事都得一件一件地按先后次序办，绝不紊乱。他管理工地的伙食管得很好，总叫工人吃得好好的，饱饱的。只是他在卖饭和卖菜的时候总要一件一件地办，先卖了饭，再卖菜，人们要先排队买饭，再排队买菜，刻板得很。有人建议一个窗口同时卖饭和卖菜不更好一些吗。他不干，他说：“不行，弄乱了可不得了！”似乎谁要改变他的先卖饭再卖菜的次序，就会给工地带来奇灾大祸似的。大家莫奈何，就给这个喜欢“单打一”的好人奉送一个诨号：机械化股长。
且说有一天，工地收到公司来的两封公文，一封是通知要搞工地清洁卫生评比竞赛，一封是通知要在工地检查浪费，也要评比，只是浪费不能竞赛。这两件事公司都要派人来检查。因为史股长又暂时兼着材料股长，所以两件事都由史股长承办。史股长按照他自己的习惯，要一件一件地来办。他看通知，清洁卫生检查评比在前，便决定先突击卫生大扫除，再突击清理材料。我们工地过去在各种评比竞赛中总不落后，这一次史股长也抱着争取两个第一的信念。
史股长亲自带领工地全体勤杂人员和一批义务青年突击手，按照史股长的次序“打扫清洁卫生”。首先从厨房开始，然后是食堂，然后是厕所和澡堂，然后是工地办公室和职工宿舍，然后是工地现场，然后是材料仓库。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最后把仓库里外也都扫除干净了。但是在仓库后面的工地角落里忽然发现有一个脏水坑。史股长对于工地是十分熟悉的，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出现了一个脏水坑。史股长进行仔细的调查研究后，才找出了原因。原来这里本来地势低，又挖了一个取土坑，夏天来了，工人晚上喜欢用自来水冲凉，这里正是一个既有水龙头，又有排水出路的隐蔽地方，日积月累，就变成这个藏垢纳污的脏水坑了。这脏水坑很臭，苍蝇嗡嗡乱飞，正以为自己找到这样一块史股长都没有发现的安乐乡而得意，居然有一个绿头大苍蝇飞到史股长的鼻尖上去了。史股长没有打着，十分生气。他想这个脏水坑要不填掉，必将前功尽弃。于是他动员大家赶快填脏水坑。他用木棍在水坑里量量深浅，忽然发现在脏水里还藏着不少材料，好像是些石棉水泥管，钢筋，机器牙轮，滚轴以及各种圆形的东西。史股长又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会埋在脏水里去了，他又进行了调查研究，原来这些东西是放在仓库外面空地上的，由于圆形具有向下滚动的倾向，就被冲凉的人推下去了。那些不具有圆形的东西，大概是原来放在那块洼地上，由于桑田变沧海，就淹没了。史股长想，这臭水坑是非填不行的，可是那些笨重的材料一时又捞不起来，于是史股长决定暂时叫这些材料屈居地下，等卫生检查过去了，浪费检查未来前，把材料挖出来归库就是。他为了将来容易寻到这些材料，他还把臭水里的钢筋拉出来一节，露出地面，作了个记号。
清洁卫生大扫除就这样完了，史股长又亲自巡视一遍，感觉很满意，心想：这一面红旗是拿定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对全体职工见人就打招呼，说今天公司要来检查清洁卫生，希望大家爱护集体荣誉，不要乱丢东西，乱倒脏水。以后，史股长就坐在办公室里，专诚等候公司卫生检查组的光临。
快到九点钟的时候，公司果然来了几个人。史股长热情的接待他们坐下，说：“你们来了。”来人中的一个人，大概是检查组长，笑着回答：“是的，我们来了。”史股长说：“我们昨天搞了一整天，到处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那检查组长有些不明白地望了望史股长，把公司的介绍信拿了出来。史股长看了介绍信，大吃一惊。公司通知不是要过三天才来检查浪费吗？怎么今天就来了呢？照规定今天来的应该是卫生检查组呀。这一下真是糟糕，把史股长安排得有条不紊的次序一下就打乱了。他很不以为然地问来的组长：“为什么检查卫生的不先来呢？”
检查组长说：“这个我们不知道。”
史股长还想把次序问题争论清楚，他问：“不是通知的再过三天才检查浪费吗？为什么今天就来了呢？”
检查组长说：“公司得到局里通知，要在公司间调剂钢材，很急迫，所以提前来检查。”
另一个青年组员说话很冲，一板一眼地说：“检查浪费管什么规定时间呢？有浪费就检查。”
史股长再也没有说的了。但心里还不以为然，想着怎么这样不按次序办事呢！检查组长见无话可说，便站起来说：“好吧，史同志你办你的事吧，我们自己到工地走走。”史股长无可奈何，心想，检查就检查吧，幸好工地平时并没有什么浪费。
检查组在工地转了一圈，又到材料库房和散堆材料的地方看了一阵，果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一个检查组员忽然在一块新填的土地上发现一截粗钢筋，钢筋的另一截埋在土里。心想，这是做什么用的？他用手去拉那粗钢筋，拉不动，看来埋得不浅。于是检查组员把这个发现报告了组长。大家就七脚八手地用锄头挖起来，当郎一声，锄头挖在一个滚轴上，哎呀，这里面还埋得有宝呢。检查组长决定要看个究竟，就又叫了几个工人来帮忙挖，于是被史股长暂时委屈着埋在地下的牙轮、滚轴、角钢、粗钢筋和石棉水泥管都重见天日了。
过不多久，工地上又来了几个人，这次真的是卫生检查组来了。史股长高兴地说：“你们到底来了！”他想浪费检查没有准备，捱了突击，是得不到红旗了。但是卫生检查是经过充分准备的，红旗是准定拿到手了。于是他兴高采烈地在前面带路。一路还介绍着自己搞卫生工作的经验。
卫生检查组按照史股长的安排，先看了厨房，然后是食堂、厕所、澡堂、办公室、宿舍、工地，最后是仓库。到处都还清洁整齐。检查组长显然是在鼓励，拍了拍史股长的肩膀说：“你们这个工地，卫生工作硬是抓得不坏呀，够资格开现场会哩。”史股长谦虚地笑了一下，表示同意。
他们站在仓库边正说着话，忽然两个绿头苍蝇嗡嗡飞过来，互相追逐着飞到卫生检查组长面前来了，同时一阵风吹来一股臭味，这引起了检查组长的注意，于是他们寻着臭味来的方向找去。
在仓库的后边，浪费检查组长和卫生检查组长碰头了，卫生检查组长向浪费检查组长打招呼说：“喂，老王，你来干啥？”老王组长说：“我们是来检查浪费的，你看，他们把好多值钱的材料埋进土里了。大浪费，大浪费！”
卫生检查组长对于材料埋没有埋进土里的问题，似乎兴趣不大，却特别注意仓库后洼地上翻得乱七八糟的景象，埋在地下的各种材料都翻了身，满身糊着乌黑的烂泥，在太阳下闪闪发亮，散发着臭气，苍蝇在烂泥上嗡嗡地唱着，得意地飞来飞去，似乎在庆祝它们又打回老家的胜利。
卫生检查组长不很高兴的直视着史股长，似乎说：“哼，原来你们是表面搞得好看，这里却这样不卫生！”
史股长直摇头，呆呆看着浪费检查组长和卫生检查组长，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两天，公司来了两封公文，通报我们工地得了两个第一，一个是浪费第一，一个是不清洁第一。但是史股长至今谈起来还是不服气。他说：“我们拿了两个倒数第一，都只因为他们不按公司通知的先后次序办事，不然的话，我们是会得到两个正数第一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