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有一个朋友
张通的问题很尖锐,这是一个政权合法性的问题,涉及到国本。
担心韩玗为难,张通道:“今日讨论,你知我知,不传于六耳。”
韩玗倒不担心言论被人曲解,这个时候还不流行文字狱。
之所以沉默,是在考虑该如何阐述这个问题。
一切权力来自人民,是现代政治学的真理。但是在古代,却是一个信奉“君权神授”的时代。
尽管亚圣孟子提出了民贵君轻的思想,却依然不敢说权力来自人民。
韩玗没说话,张通以为他还有顾虑,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说君权应当来自于上天。是天道赋予了君主权力,让君主统御万民。如果君主违背了天道,那么上天就会惩罚他,甚至换一个君主来当皇帝。”
韩玗会心一笑:你这个朋友我很熟啊。
嘴上却没有戳穿。
“你这个朋友,想法可以更大胆一些。”韩玗笑着说道。
张通脸上略微震惊,问道:“公子何意?”
韩玗道:“你那个朋友的观点,我大致赞同。所谓君权,并不是天生就属于谁。他说的天道也对,谁顺应了天道,谁就应该当君主。谁违背了天道,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换一个人来当君主。”
张通张大了嘴巴,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说道:“我那个朋友说的,跟公子一模一样。”
韩玗道:“可是,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的朋友没有想清楚。”
张通急问道:“什么问题?”
韩玗慢悠悠地说了两个字:“天道。”说罢,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天道?”张通重复了一下,显然我没搞明白韩玗说得是什么。
“对。”韩玗说道:“你的朋友没有搞清楚,什么是天道。”
想了一会,张通发现他的朋友确实没说过“什么是天道”,这个概念仿佛突然出现,而又不容置疑。
他的朋友仿佛也知道天道不可解释,每到讨论天道的关键时刻,总是能完美地避开这个话题。
想不通就不想了,张通问道:“敢问公子,天道是什么?”
韩玗摆了摆手,说道:“我不信你朋友说的天道,那都是虚的。
要我说,君权来自百姓。”
“百姓?”张通一下接受不了。
韩玗道:“百年前,陈胜吴广一声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华夏儿女便挺直了腰杆。没有百姓的支持,高祖如何得天下?如果有百姓的支持,秦朝如何能二世就亡?”
当然,秦朝灭亡的因素很多,韩玗只是说了其中的一个方面。
张通道:“这么说虽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牵强。”
韩玗道:“不能把百姓当作某个人看待,而是要把百姓当作一个群体来看待。谁当皇帝,百姓自然说了不算。但是如果当皇帝的不善待百姓,那么百姓必然可以让他当不成皇帝。”
“……”
张通沉默了。
他听懂了。
他不是在思考,而是将韩玗的论断,往历史上套。
能当上教书先生,并且有一个很有见地的朋友,张通自然是饱读诗书,熟悉历史。
韩玗是不是在吹牛,只要把他的理论,往华夏历史的历朝历代,各个国家上面套,很快就能验证真伪。
然后他发现,韩玗的话竟然无可辩驳。
“秦国残暴,为何能统一天下?”张通不是想反驳韩玗,纯粹是请教。
韩玗道:“说秦国残暴的,是六国。秦国人从来没说过自己残暴。恰恰相反,秦国给了平民前所未有的优待。
只要是好好种地,好好打仗,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反观其他国家的平民,哪有什么晋升的机会?”
张通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忽然,张通如触电一般,又跳了起来,指着韩玗,呼吸急促,激动地问道:“公子教山人识字,也是……”
韩玗点了点头:“没错!教百姓识字,也是给他们提供一条晋升的渠道。”
张通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韩玗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公子真乃圣人也!”
韩玗赶紧起身还礼:“先生谬赞了,韩玗只是想做一些自己想做得事而已。”
两人客气了一番,重新坐下。
张通问道:“我那个朋友,想要见见公子,不知妥否?”
韩玗笑道:“你那个朋友不就是你自己吧?”
“哈哈哈……”张通大笑一阵:“我张通岂是那么不敞亮之人?我如果有疑问,自然是当面跟公子说清楚的。”
韩玗疑道:“咱们刚刚聊罢,话没传到第三人耳,你朋友怎会对我又兴趣?”
这个时代没有监听设备,更没有无线传输,就算张通的朋友真有兴趣,也不至于马上就让张通知道吧。
张通道:“我那个朋友,最喜欢跟人探讨此类问题。公子见识过人,我那朋友必愿相见。只要公子愿意,我现在就修书一封,让他来长安与公子见面。”
韩玗道:“当然愿意。还请先生讲你朋友的行程告知与我,我必扫榻相迎。”
话说到这个份上,韩玗已经可以确定张通的朋友是谁了。
自己是假圣人,张通的朋友才是真圣人。
能亮瞎一个时代的圣人。
……
朝廷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韩玗出任县令,是众望所归的事情,各部门手续都非常配合,没有一处拖拉。
只不过有人盼着他好,有人盼着他赶紧上任,然后把他干死在县令位子上。
委任的消息传来后,还需要韩玗去一趟未央宫,找到少府的尚书令,将自己的签字和印章留下一个样本,以方便日后查勘。
然后就可以领官服官印,走马上任。
这时候的尚书令,相当于皇帝的小秘书,是皇帝的私官。
日后的权力更迭,才让尚书令权力日益增大,在唐朝是成为帝国宰相。
……
韩顺来了,也带来了一些自己新发明的小玩意。
那些小玩意,有些确实很有趣,只是韩玗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机械制造这玩意,有时候也讲究个先来后到。
什么样的设计用顺手了,就不觉得其他东西好,只喜欢用自己顺手的东西。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材料。
用韩顺的话说,想要求质量,就得用青铜。想要卡成本,只能用铁。
这时候的铁器质量,跟现代的钢铁工业产品相差甚大。
不论是强度,硬度,还是耐磨性,全都远远不如。这在一定程度之上,让韩玗不得不降低自己对于“工业化”的预期。
铁器之所以取代青铜器,从来不是因为质量,而是因为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