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巫师“呣”地一声，并未着急回答。但成易很清楚地看见，他在自己面前正发生着某种改变。并不是什么心境上的、神情上的改变，而是确凿地发生着改变——巫师的身体，正在像夏日里的巧克力一般地变化：融化、弯曲、变形……几秒钟后，巫师已经成为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手里夹着香烟、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模样。
“没弄错的话，也就是说，成信的意识融进了你的身体，导致你对他的疑惑了如指掌？”中年男子说，“莫不如说，你现在所问的，就是成信，也就是黑本人想问的？”
“诚然，这种解释准确得很。”
“唔，既然如此，也便是成信本人意识到了自在岛存在着的蹊跷？”
“察觉蹊跷这种事，当然不会是由来已久的，”成易弹了弹烟灰，“他拥有来自那个世界的回忆，我在泛华都的生活经历和理解也并非完全无用。至少，从我的直感来说，至尊层应该不存在什么载人飞船——我是说，假如这里真的存在自在岛人和成信所说的，假如真的存在可供逃离的‘方舟’，那么，我想那方舟并不一定是飞船。”
“为什么会那么想？”
“出于对父亲的理解，他说的哪些是假话，于我来说一目了然。”
中年男子以和成易极为相似的姿势抽了烟，并前倾身子去弹烟灰，动作娴熟而优雅。
“当两个文明进行高级的交流时，相较于打彼此身上的主意而获取的利益，开诚布公地碰撞而得出的潜能收益，会巨大得多，”男子说，“方舟并非载人航天飞行系统，而是旨在纠正文明进化方向错误的系统——当文明朝着某些错误的方向进化时，就会启动方舟。”
成易凝视着男子，若有所思。
“简单来说，方舟其实是一套武器？没错？”
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翘起了二郎腿。
“没错，方舟是一套威力巨大的粒子炮矩阵，就设立在这幢建筑的外立面。”
“眼下正瞄准着自在岛？”
男子点点头。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成易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倚靠在沙发上，看起来漫不经心。
“老实讲，为何要那么做？”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
“刚才说了，避免文明朝着错误的方向进化。”
“自在岛，有错么？”
“当然有，”男子说，“但荒唐的是，错误发生在他们发动政变，刺杀了黑之后。”
成易皱起了眉头。
“为何？”
男子瞅了瞅成易。
“黑曾经是他们的领袖，虽然是个原生人，但经过比较，他和你同样优秀，不分伯仲……你知道痿风暴事件么？”
成易摇了摇头。
“用风暴侵袭自在岛，也是方舟系统的一部分。但黑察觉到了。”
“哦，那个啊，”成易说，“看到了风暴的启动端，使用了姵制作的干扰器，伪装成无饵钓鱼的模样。”
男子点头。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注意到了那个人。黑洞察力惊人，而且懂得低调行事，如果一直由他领导下去，也不失为文明的另一分支。但刺杀发生之后，岛上已经沦为狂热原生主意的滋生地，必须予以摧毁，”男子变换了坐姿，抬起头了，以一种气度不俗的姿态看着成易，“不过，成易也好，黑也好，你对此完全不用担心——基改人是正确的发展方向，原生人将会渐渐地被淘汰，而作为原生人文明的试错场，自在岛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摧毁。”
成易往前倾了倾身子，双手手指交叉，用手肘支起了上半身。
“你把自在岛称作试错场？那里可有着几万条生命。”
男子没有马上回应他的话，只是依旧保持那种气都不俗的姿态。
“你来到域，自有你的使命，我亦然。”他说，“我必须用必要的办法，完成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是什么？”
“我是秋芥从那个世界放置于域界的文明资料机伶，”男子说，“从一开始，我就被赋予了思考的能力，我的使命是保证域的文明以最快的速度发展，并绝对不能走弯路。”
成易扬起脸，但未作声。
男子接着说：“泛华都和自在岛，域内最基本的格局，是我一手设置的。原生人也好，基改人也罢，都不是文明最终的模样，一切都是进化之路上暂时的幻影，而我的责任，是尽可能地加快幻影的变化。”
“所以你放弃了原生人？”
“不得不为之。”
“我说，你还不知道，是么？”
男子抬头瞥了一眼成易。
“什么？”
“成易和成信的身份搞错了呢，”成易说，“成易是未接受基改的原生人，能够离开时狸生存；成信才是真正接受了基改的基改人，只不过，两人在婴孩时期就被搞混了资料，即便是合二为一的我本人，也是从死去的父亲手里得知了这个事实。”
男子静静地盯着成易，慢慢眯起了眼睛。
“文明的进化自有它的规律和节奏，既然我能够不依赖时狸而生存，那么原生人自然就也能进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成易说，“即便是拥有时狸的他们，也并非意味着阻碍文明的进展。眼下的他们，正面临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时狸丢失危机，所以才会显得混乱和不安。”
成易站起身来，缓缓地说：“我会和姵一同回到那个世界，帮助业已前往那里的原生人回来。如果可能，请尊重他们别具一格的文明方式，让其自由自在地发展，一定会创造出令人意外的可能。”
男子也跟着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
“不，域界有自己的自然规律，我便是其中最重要的规律之一，”他望着成易说：“你完成你该完成的一切，我继续负责履行我的使命。”
说话间，白色地板上出现了方才消失了的方形黑洞。
“你走吧，”男子说，“回到自在岛去，和那个姵一同前往原来的世界。经历此事，我恐怕需要一点时间重新考虑对自在岛和原生人的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