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千暮

再次戴上“黑龙侠士”的面具，我坐在屋顶上，望着柳城里人来人往的街道，心旷神怡：

也只有变回能得到人们喜欢的黑龙侠士，去做那些赠人玫瑰手的好事，才会让我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

“我要扮演黑龙侠士！”

“不！凭什么你扮演呀？你都连着扮演两次了，这次该我扮演了！”

“我不想当坏人和怪兽……”

“那我也不想当呀，而且我都连着登两次了！”

“那我们怎么办？”

“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当黑龙侠士。”

我坐着的这间房子后边的街巷里，传来几个孩童争吵的声音，闻声，我忍不住有些得意的勾起嘴角：

如今，我这个黑龙侠士已经成了柳城近乎神明一样，人人崇拜的存在，导致不过五六岁的小孩，也知道黑龙侠士，自创出了一个“黑龙侠士打坏人”的游戏，而且这个游戏，现在近乎已经普及了整个柳城，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孩子因为争着当黑龙侠士而拌嘴了。

但虽然如此，人们却很少见到我，因为我习惯呆在类似于屋顶的高处，因为居高临下，更容易发现人群中出现的异动。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落在我坐着的房顶下面的道路上，竟然是许久未见的龙雪。他依旧是和平时一样，穿一身白色的衣裳，这衣裳洁白到纤尘不染，上面还隐隐闪烁着点点荧光。

要说这我只涉足过一次，却也没来得及细看就离开的天族，迄今为止我最佩服的一点，就是他们的衣裳：

不仅看不到一丝缝隙，而且还带着淡淡的光泽，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要神族人一出现，就能凭借从他们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光芒，看到他们“自带光环”的身影。

不过，这次，在龙雪的肩上，多了一团黑色的污渍，而且这团污渍，竟然，竟然还会动？？？难道污渍多了？也会成精？？？

思及此，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目光下意识地追寻着龙雪的身影一路平移动，直到我看到那污渍身上与黑色截然不同的两只绿色的圆眼睛。

原来，龙雪肩上那一团黑色的东西，不是污渍，而是之前我送给他的那只小魔兽。

见这只在禁地发现的，张牙舞爪，十分凶残的小魔兽，如今像一只人类豢养的猫咪一样，十分乖顺的趴在龙雪的肩头，我不禁感到一阵惊喜：

看来龙雪已经成功将这只小魔兽驯化了，但是，这只小魔兽的身上，还在散发着凡人看不见的，若有若无的魔气。

记得龙雪手里，有可以让人隐藏身上魔气的药物，不过，一个人的血脉，是无法改变的，等这只小魔兽长大了，凭龙雪的神药，根本压制不住这个家伙身上浓烈的魔气，到时候，恐怕龙雪会受到天族的排挤……

对了，等魔兽长大了，我再把魔兽从龙雪那里要过来，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我要先把这件事，告诉龙雪一声，防患于未然。

“龙雪！”我落到龙雪身后，对龙雪喊道。

这一落，我才发现，龙雪的背后，竟然有一条三尺多长的血口子，好像是被谁用利器所伤。

以龙雪的法力，应该没有几个人能把他伤到，自己用法术都无法愈合的状态。因为我知道，龙雪是个很有洁癖的人，他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带着伤口，或者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鱼，是你？”闻声，龙雪转过身，不无激动地开口，口气中竟带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欢喜。

见他见到我这么开心，我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那个……那个你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啊？”我道，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吼！”一声闷响，龙雪肩膀上的小魔兽在我的目光下，节节拔高，最后在我惊掉下巴的表情下，将我笼罩在它巨大的阴影下：

这个看上去不过猫儿大小的它，竟然已经有长到大半个人那么高了！

“千暮！”见小魔兽摆出一副准备进攻的姿势，冲我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龙雪喝止道。

闻声，看了看龙雪，又看了看努力从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以示友善的我，小魔兽，哦不，中魔兽，合上嘴，又收缩成了猫儿大小的模样，乖顺的趴回龙雪的肩头。

“呼～～”我长长的松了口气，心有余悸。

虽然加入魔族这么久，我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接触过魔兽，不知道如果真的打起来，以我现在的能力，会不会是这只中魔兽的对手。

见状，龙雪微微一笑，拉回话题，回答我道：“不小心擦伤的，没事。”

听着他这轻描淡写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魔族禁地里，刚遇到他时，明明遍体鳞伤，还努力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一幕，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看他这要强的样子，我也不忍心拆穿他，便道：

“我今天正好也没什么事，我们……我们一起走走吧！”

这样，我便能趁机用自己的魔术，悄悄的替他愈合伤口了。

眼底划过一抹惊喜，龙雪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好。”

“那个……那个我看到这个小魔兽，被你驯化得很好，可是……”我一边主动找话题，转移龙雪的注意力，一边用自己故意背后的双手，悄悄施展治愈型魔术，愈合龙雪背后的伤口。

“可是它身上流淌的，毕竟是与神族势不两立的魔族血液，在它身上的魔气被神族的人感知到之前，把它交给我吧……”

走路的动作一滞，龙雪若有所思的瞥了我一眼，让我做贼心虚的我不由得心上一紧，屏住呼吸，一脸慌张的看向他。

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容，龙雪转过头，避开我有些慌乱的目光，一本正经的开口：“你把它交给了我，它就是我的灵兽了，岂有再要回去之理？放心，无论遇到什么事，我自会护它周全。”

“……哦。”愣了一下，我不无吃惊地看向龙雪：

他现在笑起来，竟然一点也不别扭了，而且还看上去，十分依然。他现在，是学会了，怎么让自己露出正常的笑容了吗？

“唔！”一阵刺痛感从手心传来，让心不在焉的我，下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我被龙雪身上的仙力，反噬了。

“你，没事吧？”见状，龙雪发觉什么似的，有些懊恼地开口。

“没……没事。”我扯出一丝笑容，道，悄悄收了替龙雪愈合伤口的魔术。

我竟然忘了，仙术是至阳之术，魔术是至阴之术，两种术法相生相克，水火难容，这也是这六界之中，仙魔两界一直难以和平共处的原因之一。

竟然用自己的魔术去愈合神仙身上的伤口，不等着被反噬难道要等着二者和谐共生吗？我真是脑袋秀逗了。

“杀人啦——！！！”一声划破云霄的尖叫，从远处传来，闻声，我顾不得手上的刺痛，立即一个瞬移，来到事发地。

只见一个妇人正被一个少女用菜刀抵着脖子，那个少女神色激奋，握住刀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很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就真的让妇人身首异处了。

见状，像以前行侠时一样，我立即施法，将施暴者用魔术打到一边。

见自己被击倒，少女并没有像以前我见过的所有施暴者那样，落荒而逃，而是一脸悲愤的把手中的菜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好，杀不了你，那我死给你看！”

说着，少女就将手中的菜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见状，我大惊，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件的我，下意识的出手，用魔术将少女手中的菜刀吸到我的手中，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生命的可贵，在没有犯下需要以命偿还的大罪前，我不想看见任何人死在我的面前。

包括这些施暴未遂的坏人。

不过面前的这个少女，显然和之前我遇到的所有施暴者都不一样，这整个事件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少女见自杀未遂，并没有逃走，而是跌跌撞撞的冲到一边，保护似的将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的儿童搂进怀里，一边拍他的后背一边不断安慰着：“别怕，姐姐保护你！冬儿不是小偷，不是……”

“怎么回事？”见状，我皱起眉头，不无疑惑的看向之前呼救的那个妇人。

“黑龙侠士，是这样的，”妇人显然也被刚才的少女吓得不轻，用手不断地拍着自己的胸口，以此来缓解自己的恐惧，“这个小贼，到我的铺子里偷首饰被我抓住了，结果他不仅不付钱，还咬我。这个小贼蛮不讲道理，被我抓住，就是又踢又咬又打，我一个妇人，家人都不在身边，一时也降不住他，就决定把他送官。谁知道这刚走到官府门口，就被这个疯女人看见了，她硬说是我误会了他弟弟，我说没有，他弟弟就是个偷东西的小偷，然后她就急眼了，拿着菜刀就要上来和我拼命，这才出现了侠士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小弟弟，你跟黑龙侠士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拿人家的簪子啊？”我走到少女护着的儿童跟前，俯下身，微笑着开口，同时抬起手，抚慰似的揉了揉他的头。

“黑龙侠士？！”看见我脸上的面具，男孩立即恢复了平静，纯净的双眸中，像撒入了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你真的是黑龙侠士吗？”

“是。”见状，我继续友好地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得意：

看这个男孩的反应，就知道我一出面，他肯定会说真话。看来我这个黑龙侠士的名头，还是很有用的，嘿嘿。

“那你现在能告诉黑龙侠士，你到底有没有拿大婶的东西吗？”摆出黑龙侠士的官方微笑，我柔声开口。

“我……我……”男孩望着我，支支吾吾地开口，看上去很想回答我，但眸子中却闪烁着显而易见的胆怯。

我会意，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弟弟，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做错了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做错了事情却不肯承认。只要你跟姐姐说实话，姐姐绝对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闻言，男孩方放下了恐惧，把只有我一半大的小手，伸进自己的袖子，在他姐姐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目光下，拿出了一个漂亮的簪子：“黑龙侠士，姐姐为了养我，拒绝了所有人的提亲，每天靠缝制衣物，艰难地扶养我……”

“啪！”还未说完，一个异常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男孩的话，男孩的脸被自己的姐姐打到一边，被打的那一半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可见少女用力之大。

“我拒绝嫁人，没日没夜地做苦工养你，是让你成为一个德才兼备，有朝一日可以报效国家的君子，不是让你成为一个品德败坏的小偷的！！！”少女怒道，义愤填膺，话落，她恨铁不成钢地拽过弟弟，又要打他。见状，我急忙把男孩拽到我的身后：

“住手！还没清楚事情的始末，你忙着打人做什么？！他这么懂事，我相信，这次他一时失控拿了别人的簪子，一定是有原因的。”

喝止住了少女，我转过身，心疼地揉了揉男孩被打肿的脸，安慰道：“别怕，有黑龙侠士在。姐姐不是故意打你的，她只是不知道事情的原因，误会了你。你把你拿人家簪子的原因说明，姐姐就不生气了。”

男孩显然也被少女那火冒三丈的样子吓到了，眼中满是泪水，闻言，方明白过来似的抬手擦去眼中的泪水，再次开口：

“看见姐姐满手的针孔，我心疼姐姐……姐姐很爱美，为了攒钱供我上学堂，连个首饰也舍不得买，今天是姐姐生日，我想送给她一个簪子，做她的生日礼物，可是我没有钱，我就……”

闻言，被偷了簪子的大婶和围观的路人，脸上都露出了动容之色，之前还怒气冲冲的少女，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我不要簪子，我只想让你成为一个正直懂事的人！我只想让你好好学习，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不辜负姐姐的所有付出啊！”

“算了算了，孩子也是出于好心，他还小，你就别再继续责怪他，”之前还对这个“蛮不讲理的小贼”火冒三丈，要把他押到官府处置的大婶，此时反而转变态度，替男孩说起了话，“我原谅他了！今天不是你姐姐的生日吗？这个簪子，我送给你了，你给你姐姐吧！”

说完，还蹲下身，一脸心疼的摸了摸孩子被他姐姐打肿的脸。

见状，我不禁又惊又喜：

这不就是我寻找了很久的，人性中显而易见的真善美吗？

“谢谢你愿意原谅他，”我不无感动的对大婶道，然后瞥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少女，会意的扬起嘴角，将男孩从大婶跟前，拽到我的面前，循循善诱的开口：

“孩子，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是，要得到一件东西的方式，有无数种，一件东西，你再喜欢，也不能通过偷的方式去得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闻言，男孩垂眸想了想，摇了摇头。

“因为，你姐姐不容易，别人也不容易，你要偷的东西，也是别人辛辛苦苦弄来的，你偷了别人的东西，别人会伤心，你的人格会增加污点，你的亲人也会认为你的行为而蒙羞。”

说罢，见男孩认真地思索了起来，我闭口不言，等着他将我说的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彻底理解，最后形成一条为人的基本准则。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偷别人的东西了吧？”片刻后，见小男孩抬起头，眸中的迷惑变成一片清明，我微笑着开口。

“知道啦！”闻言，男孩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然后主动走到大婶的面前，把簪子还给大婶，不无愧疚的开口，“大婶，对不起，我不该偷你的簪子，簪子还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见状，我欣慰一笑，四周也响起了围观人赞许的掌声。我知道，男孩已经明白了我给他讲的道理，日后也一定不会再犯今日的错误了。

“这个簪子，婶子送你了！”赞赏的看了我一眼，大婶转过头，对男孩道，把簪子又塞回了男孩的手中，“去给你姐姐做生日礼物吧！”

“我不能白拿婶子的东西，这簪子也是婶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男孩若有所思地开口，那副认真而严肃的小样子，看上去十分可爱，我也不由得被他这副“超额”理解我讲的道理的聪慧样子，逗得扬起了嘴角，“这样吧，婶子若是愿意把这个簪子送我，我就帮婶子做一件事情，作为这个簪子的酬劳，怎么样？”

“不……”

“咳咳！”

大婶刚要拒绝，就被少女那听上去十分刻意的咳嗽声，生生打断，看了一眼满脸都写着“绝不能惯着他”少女一眼，大婶无奈地笑了笑，妥协道：

“好，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最后，见这本不是一家人的三个人，勾肩搭背，欢欢喜喜的向大婶家走去，比一家人还像一家人，与刚开始见到的那剑拔弩张，不死不休的一幕天差地别，我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

原来在人间，有些看上去不死不休的仇恨，有时候也是可以破解的。人类，因为情感复杂，所以比其他族类简单的爱恨情仇，多出了很多不一样的可能性。

思及此，脑海中灵光一现：

这回，我找到怎么向大魔头证明，人性中含有真善美存在的方法了！

围观的众人陆续散去，对面露出一抹洁白的身影，是龙雪。

没想到，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突然离开而离去，而是一直在一旁观看。

“有鱼，”见我发现了他，龙雪微微一笑，脸上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我们，走……走完了吗？”

闻言，刚才跟龙雪碰面时，说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我今天正好也没什么事，我们……我们一起走走吧！”我无奈扶额：

这个大冰块，真是出了名的实心木头——

我怎么把和这家伙说话，必须百分之二百严肃、否则说出的话就会成为“呈堂证供”的事儿给忘了？

“那……那我们就再走走吧。”心里叹息一声，我上前几步，走到龙雪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