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所有真实的生活,都不可能离每个人太远
陈庆港
陆地上哪儿都可以游逛,就是别到海上去。这句古老的警告,只有胆小者愿意记住。
大海从来都是埋葬勇敢者的坟墓。
当李颀拯以海员身份登上29号远洋金枪鱼延绳钓船的时候,我不知他算不算是勇敢者,但那时他一定不是个胆小者。29号船上,包括李颀拯共有16名船员,他们来自国内的几个省,还有几个人来自越南和马来西亚。随着船长、大副、轮机长、甲板长等在他的叙述中一一登场,我立刻想到了杰克·伦敦的小说《海狼》。
在《海狼》中,杰克·伦敦将社会舞台放到了一艘猎捕海豹的帆船“魔鬼号”上,他通过作品带领读者进入豪放粗犷的荒野,体验蛮荒生活的冷酷无情,感受人性凶残的黑暗面和原始生命的光辉。《怒海谋生》同样通过一艘远洋捕捞船,向我们呈现了一个远在我们视线之外的陌生世界。不同之处在于,杰克·伦敦的《海狼》是虚构的故事,而《怒海谋生》则是真实的生活。在这艘与世隔绝的孤岛般的远洋船上,什么都那么遥远,只有寂寞、恐惧、痛苦、死亡与你更近了。
29号船上的海员孙祖洋,令我想到《海狼》里的凡·卫登。凡·卫登是在与朋友周末度假返程的途中,遭遇大雾,船被撞沉,他在冰冷的海水里被“魔鬼号”船长拉森救起。拉森不同意将他送回岸上,逼他随船出海做苦工。凡·卫登虽然有渊博的知识和良好的教养,但在“魔鬼号”上,尽管他努力工作,还是备受羞辱、欺凌。床头放着一本《革命之路》的孙祖洋毕业于南开大学,但“船上所有的人,不会因为老孙大学毕业而特别尊敬他,也不会因为他是读书人而特别照顾他”,这艘船上,要的只有人的力气,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简单、直接、粗暴。文弱的孙祖洋虽努力工作,但仍常常会受到语言上的羞辱和肢体上的欺凌。孙祖洋的智慧只能用来装傻,他说:这船上,装傻也是生存之道。《海狼》里的故事与《怒海谋生》里的故事虽然时间上相隔百年,但“海上,统治一切的是粗犷蛮荒的原始力量”,这点似乎并没有完全改变。《怒海谋生》里的19岁的四川小厨师,也会让我想到《海狼》里的厨子托马斯。有一次,“魔鬼号”船长拉森不高兴时拿厨子托马斯出气,将他用绳子拴住扔到海里折磨他,结果托马斯被鲨鱼咬去一只脚。当然在29号船上的四川小厨师与《海狼》里的托马斯,已经不会再有相同的命运。这似乎与时间无关,这似乎又与被时间改变了的空间有关。
我不能在这里透露太多《怒海谋生》里的信息,它只有不足10万的文字(有大量图片),读者自己去感受,当然更有意思。你可以不看杰克·伦敦的《海狼》,但你或许真该看一看《怒海谋生》,因为这是真实的生活。虽然它并不是你的生活,但所有真实的生活,都不可能离每个人太远。
康德说,人只能看见你知道的东西。如果之前,在海边,我看到日出,看到诗歌中的远帆,看到海鸥翱翔,看到从天际线涌来的一排一排洁白的浪花,想象着浪花下躲藏的美人鱼,那么从此,看海,我会看到更多。我会看到在山峰般涌动的波涛后面,有挣扎,有期待,有绝望,有生死歌哭,有所有的爱恨情愁——你我一样的爱恨情愁。
感谢那些为我们的视觉开疆拓土、让我们知道更多的人,是他们让我们的目光到达更远。
《怒海谋生》是近年来难得看到的一部好的报道摄影作品。谢谢李颀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