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告别（二）
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苏尘脸色平静地牵着缇尔的手走在一片喧哗的人群之中。
缇尔穿着一套透明白色的裙子，在路上格外起眼，一旁的苏尘更加衬托出她与世独立般的清冷气质。
但如果仔细打量那双无神呆滞的双眼就会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笨拙。
苏尘时不时转头瞥一眼缇尔，似乎是怕自己一会不看着她，她就会从自己身边走掉，不过缇尔也只是一直安静地研究着刚才苏尘在路边手机铺给她买的手机而已。
在那天被那个乱序者追杀之后，缇尔就好像忘了似的，没有再提过那件事，苏尘也只过问过一次，缇尔表示对那个人什么印象都没有。
苏尘问她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能力忘记，她只是说，夜钟大叔对她说过，痛苦是塑造一个人的人格的重要因素，正是因为痛苦，他才能变得这样强大，受人敬仰，如果忘记了痛苦，他可能就不再是他了。
但夜钟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自己心中的痛苦是什么。
苏尘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讲夜钟的事情时，心中都会泛起一阵酸楚。
这个女孩的世界很小，唯一陪伴着她，充实着她空乏的灵魂的人已经不在了，而她还只是被蒙在鼓里，靠着一本日记寻找着那个人活着的痕迹，在阴暗的冷藏库里等着那个人来接她。
苏尘发着愣，他的手机突然传来了短信的通知声，他有些惊讶地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思索着都到晚上十二点多了，这个点钟还有谁会发信息给他，估计是伊夜刚拿下了一名B级穿越者，欢天喜地地来找他炫耀一顿。
不过他打开手机，却发现发给他短信的人名称是缇尔这两个字，他转头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从刚才起就没出声，一直把弄着新手机的家伙。
只见缇尔正有些艰难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出一个个字体，因为她是刚上手这种智能产品，基本没有使用过的经验，苏尘也有些惊讶她才刚刚拿到手机不久，就已经能简单地上手使用了。
“苏尘刚才是生气了吗。”这是一旁的缇尔发给他的信息。
苏尘望着她认真的脸庞，不禁傻傻地扯了扯嘴角，也十分配合地拿起自己的手机，给距离不过半米的她发送了一条信息：“你从哪里看出我生气了？”
缇尔思考了片刻，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出了一行字：“第一次听见你用那种语气说话。”
苏尘回想起刚才在那家服装店里的事情，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傻笑了两声，挠了挠自己的脸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出那种狠话。
不过那个老板娘在看到他那张银行卡里的余额的时候，确实是一脸掐媚紧张地拉着他赔礼了不久，那个店员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她们的反应就像是看见一个九岁的小屁孩从裤兜里掏出一辆巨他娘大的坦克一样。
苏尘想了想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她们的反应倒是挺好玩，但最后他也不好拿着自己队长的积蓄去撑这个面子，最后还是只买下了缇尔想要的衣服。
不过他想如果是漆原铃在那种场合的话，做的肯定会更狠一些，漆原铃就是那样的人，不像他这样尽量温和容忍。
“我没生气。“苏尘打出了一行字。
缇尔隔了几分钟，发来了一条信息：“泡面。”
苏尘愣了一下，琢磨着这两个字的含义，一时间有点摸不清这个姑娘的脑回路。
“苏尘不是说，小时候家里没钱的时候一直靠吃泡面过日子吗，”缇尔发过来了一条信息：“我也想试试。”
苏尘干笑了两声，他父母刚出车祸的时候，他确实是啃着几袋泡面过日子的，因为从小就被喊是怪胎，身上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传闻，所以没有一个亲戚肯收留他，直到最后有个他父母的熟人实在看不下去，才把他收留了下来。
“其实味道不怎么样，我可以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明天你就得回去了。”苏尘打出了几行字。
“我想吃。”缇尔简单地打出了一行字。
苏尘笑了笑正想回道，一旁的缇尔太专心在手机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长相凶狠的大叔，她抱着头低鸣了两声。
那个大叔正欲开口大骂，却突然愣在了原地，在他的脑海里好像突然失去了刚才一瞬的记忆，他只觉得自己十分恼火，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两秒，然后吐了口痰，骂了一句晦气，然后便朝着街道另一端走去。
走出两米外的苏尘回头望了眼那个大叔的背影，摸了摸缇尔的头，微微蹙眉地问道：“疼吗？”
“不疼。”缇尔放下了手机，声音有些怨念地说道。
“所以跟你说不要在路上玩手机嘛。”苏尘有些好笑地说道。
“明明苏尘也是。”缇尔眸中有些抱怨地盯了他一眼，不过她那双有些呆滞的眼睛确实没能很好地传达她的情绪。
苏尘苦笑了两声说道：“我的错我的错，我们先回去吧，明天你就得回去了，现在已经很晚了。”
缇尔就那样抱着头，沉默了片刻后声音轻轻地说道：“拉面。”
苏尘有点头疼对缇尔说道：“嗯.....你就这么想吃吗？”
“嗯。”缇尔点了点头，她抬起头，认真地盯着苏尘的眼睛说道：“我怕我回去后就忘记了，想趁现在，体验一次苏尘喜欢吃的东西。”
苏尘似乎透过她那双呆滞深邃的眼瞳里，看到了一丝不安以及浅浅的悲伤，和这个女孩一起执行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他的账号也得到了应有的积分，明天缇尔就会被送回那个冷藏库里。
他记得缇尔对他说过，很多时候她都很害怕走进那个地方，因为在那里她最能体会到遗忘这个词语带来的不安。
人是由记忆构成的，她每次走进那个地方，出来后就又是一个新的自己，陌生的自己，而不是现在的自己。
她说自己不想再回到那里，今天的夜晚是她保持现在的自己最后的时间。
苏尘偶尔会觉得身旁的这个女孩很聪明，她能说出一些让他也觉得很有道理的话，遇见新的事物也能很快地学习掌握，就像操作手机一样。
“我们去吃泡面吧？”缇尔见苏尘没有说话，拉了拉他的衣袖。
苏尘望着她平静的脸庞，思索了片刻后回道：“嗯，也行，我记得家里还有。”，他牵起缇尔的手，朝着家中走去。
今晚没有下雪，但早晨残留的雪迹还笼罩着眼前的街道，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带给人一种模糊的美感。
她的手套有一些冰冷，但苏尘还是稍稍握紧了一点。
“我能带着手机回去吗？”缇尔望着手机问道。
“我也不清楚，如果能的话我可以给你天天发信息。”苏尘笑着说道，他挠了挠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头发，想着要是她哪天突然给他发了句“你是谁”，那得多伤人。
“真的吗？”
“嗯，我答应你。”
“一般两星期会失去一次记忆吗.....“苏尘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被一层淡雾覆盖着的天空让人有些难以望清，迷茫的鸟儿飞荡在夜空中，房屋上吊着的蜘蛛网清晰可见，他凭借着注射过血清后超人的五感捕捉着周围世界的声音。
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送这个女孩回那个地方，但经历过昨天的事情，如果那个叫做鸦影的组织再次找上门来，他也没有能力保护好她。
他觉得能够赢那个斗篷男也只是运气好而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脑子好像清晰了整整几倍，就像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一样，顺理成章地找到了胜利的路线。
他小时候跟同学打架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但进入青春期后已经很少出现了，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自己的超能力附带的作用。
“到家了。”苏尘笑了笑对缇尔说道。
苏尘打开了房门，打开了灯，把漆黑的房间照亮，他打开厨房的柜子，找到了两包廉价的速食泡面，烧了一壶开水。
缇尔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研究着手机的短信功能，她似乎给苏尘加了一个特别的备注，但苏尘并没有看见那是什么。
苏尘就盯着她的脸庞发呆了不久，然后热水壶烧开的声音传出，缇尔像只小猫一样，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好了。”苏尘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他想起自己也很长时间没有品尝过泡面的味道了，他学会了做饭之后，基本就没有再碰过几次这种东西，但总是习惯在家放几包泡面。
像是不想忘记那段孤独的时光，那教会了他变得坚强。
苏尘和缇尔正对面地坐在一张木桌上，缇尔打量了一下眼前这盒小小的泡面，热气正不断升腾而上。
苏尘正打算拿起塑料叉子，望了望缇尔的样子，有点好笑地说道：“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嗯。”缇尔回道，“苏尘那时候就是一直吃着这样的东西吗？”
“对啊，我老爹老妈没了，家里也没谁给我做饭，倒是有些儿童收养机构的人一直来窜门。”苏尘笑了笑回道，低下头咬了一口面条。
“这样。“缇尔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塑料叉子撩起了面条，往口里放去。
苏尘吃着塑料碗里的面条，脑中回想着这两天和缇尔一起经历的事情，为了执行任务，他们倒是窜过不少奇奇怪怪的地方，碰见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
他似乎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正欲开口说道，但抬头他却愣住了。
两行晶莹的泪痕从眼前这个女孩的眼角划下，透过窗户透进的月光显得格外明显，缇尔就这样静静地吃着碗里廉价的面条，模样端庄而认真，看起来像认真品尝着珍物的公主。
苏尘愣了片刻，放下了塑料叉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想忘记苏尘的事情。”
“.......不会忘记的，不是还有日记和手机吗，你无聊的时候可以联系我。”
“苏尘根本就不懂，被人忘记和忘记别人的感觉。”
苏尘呆呆地看着她，脑中的思绪溃乱成一团，他似乎在想着怎么开口安慰这个女孩，她要经历的事情是他也不能想象的。
他最后只是无力地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帮她擦一下脸上的泪水，但却被缇尔粗暴地拍开了。
“不要碰我，我会让你忘记的。”缇尔冷冷地说道，泪水却不断地从眼角流出。
苏尘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嘴，他最后只是站起身来，走到了缇尔的旁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要碰我.....我没有戴手套。”缇尔把自己缩在了椅子上，脸庞埋在了双膝之上，她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但一如既往地清冷。
苏尘沉默了片刻，额前的短发盖住了他的双眼，他声音平静地说道：“因为我的能力，我小的时候也经常被人忘记，同学打篮球的时候我被晾在一边，父母出去宴会的时候突然想不起家里还有我这个人，亲戚看见我的时候突然愣了愣说这个孩子怎么没有见过，所以.....“
“我能理解缇尔的感受，我也不想被人忘记，当然，我更不想忘记别人.....”
“但我会忘记你，我一定会忘记你，”缇尔把脸庞埋在双膝里，声音有些模糊地回道，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在闹别扭的语气，但又带着一丝冰冷，“我没有办法.....”
他的双瞳微微收缩，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这个女孩很远，脑中始终无法形成一句完整的言语。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她，不能理解被冻在冷冻库里当作工具使用，醒来后脑中一片虚无，连自己是谁都回想不起来的感觉。
如果会忘记，他可能一开始就不会想去经历那些事情。
“不要碰我......”
“我不想苏尘忘记我......”
苏尘望着这个像是刺猬般缩成一团的女孩，还没吃完的泡面被搁置在木桌上，塑料叉子掉落在地面，窗外一如既往地传入电子广告的声音，一切都那样的寂静，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苏尘踌躇一下，他靠向了缇尔，抱住了她单薄的躯体，他就像一具木头般地逼着自己不去做出任何的反应，就像入定的老僧一样，做好了自己下一秒就会失去全部记忆的准备，只是单纯地伸出两只手臂，忘掉畏惧地抱住了这个女孩。
“不要碰我......”缇尔有些无力地说道，“我会让你忘记的.....”
“这不是没有忘记吗。”苏尘眼帘低垂着说道，他感觉她的肌肤很冰冷，也许是长期生活的环境带来的影响，不禁稍稍再抱紧了一点。
缇尔听到这句话，眼圈刹那间湿红了起来，心理防线被完全击溃。
她就像小孩那样肆无忌惮地大哭了起来，忘记了所有的拘束和自己是一个怪物的事实，只是抱住了身边这个她唯一信赖的人，唯一愿意抱住她不畏惧她的人。
苏尘的眸中微芒流转着，似悲伤似同情，他就那样静静地抱着她，听着她模糊得近乎不能够听清的话语，慢慢地等她平静下来。
“我会去找你，等我有了夜钟那样的实力之后......”
“在这之前......”
“请你等着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