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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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

一自用火烘出来的那些诗人如像唐火般倏而消灭后,

虽然乌鸦与麻雀还是到处飞着,

世界终于清静许多了。

从西河沿杨柳下踱回时,

我只是想到把生命怎样去挂到那些像女人裙子飘动着的柳树上面。

朋友把些热情嵌进我心中时,

我便觉到这生是有意义的,

然而,那些妖精似的女人呢,

她会嵌进你心里也会剜出来。

一群游手好闲的平常人,

在人生的岐路上徘徊着徘徊着不知所措:

最后把艺术攫到手了,

毕竟都不是傻子呵!

小孩的哭能使人发笑,

于是许多头发白了的老少年也时时在那爱哭的人面前装着细声的哭。

狗摇着尾巴谄媚着主人。

人呢?

人不摇动他的尾巴去谄媚死去的世界给我们那尊偶像,

人便如野狗般不为人打死也会饿死了。

在遗忘里,

几个同在某段人生道上碰到的朋友都若死去,都若无生。

谁个又当真生过呢,

除了他去用灵魂搂抱着当时的热情。

傻子从自己思想里找一切,

聪明人从别人的思想里找一切。

北京的六月的雨呵,

虽然大也坏不了许多墙垣。

爱人:我喜欢你了!

混账:我骂你了!

该死的:我诅咒你了!

人的耳朵未免太信任口了。

十一

钓鱼的人,

钩子悬着他的饵也悬着他的心。

十二

大家祝福着分别开去,

各人又回过头去把诅咒抛到朋友头上。

其实大家都是路人;

祝福与诅咒都不能长带着跑!

七月二十四日 北京


本篇发表于1925年8月15日《晨报副刊·文学旬刊》第78号,署名沈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