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举证技巧
田文昌 在现有法律框架下，辩方获取证据的机会和数量虽然较少，但毕竟还是有的，因此，我们有必要谈一下对辩方证据的举证问题。举证包括两方面：一方面是律师自行调取的证据，这类举证一般很少，有时甚至根本没有；另一方面是案卷中有利于被告人的证据。举证目录要提前交给法庭，举证的思路和提纲也要在庭前准备好，免得开庭的时候手忙脚乱。在举证水平上，客观地说，就目前而言，我们律师的水平普遍不如公诉人，因为公诉人举证的机会多，经验也比较丰富，律师举证少，因此经验自然也比较少，平时也不太重视这方面的训练。
陈瑞华 根据您的观察，辩护律师在法庭举证方面最常见的弱项是什么？
田文昌 一是忽略，不重视；二是乱，不熟练。有时候经不起质证，只顾自己举证，没有防御，对方一质证就无言以对了。举证中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重要的问题，就是对控方证据中有利于被告证据的举证，这个问题往往容易被忽略。我们律师在法庭辩论，包括写辩护词的时候，经常引用卷宗里有利于被告方的证据内容，而这些证据有些并未经过举证质证，严格说这样做是有问题的。为什么呢？刑诉法规定，一切证据都应当当庭经过质证以后才能作为定案依据。一旦控方或者法庭找律师的毛病，以证据未经质证为由，不作为定案依据，律师就会陷入被动。而且，由于控方往往会忽略或者回避案卷中有利于被告的证据，如果辩方不能当庭出示并强调这些证据，就容易使法庭和旁听者形成对被告不利的印象，产生对被告不利的后果。所以我总是强调，卷宗里控方提供的证据中有利于被告的证据，我们应当作为辩方证据在法庭上专门举证。这种举证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种是在对控方质证时，以出示反证的方式举证，用证据反驳控方证据；另一种是在辩方举证时一并出示。具体运用哪一种方式要根据庭审情况见机行事，当然还要尊重法庭的意见，不同的法庭会有不同的要求。
实践中，也有的法庭不允许辩方出示这类证据，认为案卷中已有的证据一律不必出示。遇到这种情况虽然律师的确很难有所作为，但至少应当明确提出来，请求法庭将这些证据作为定案依据加以使用。
陈瑞华 公诉方搜集证据运用的是国家公权力，花费的是纳税人的钱，既然如此，搜集的证据材料当然应该供双方使用。案卷材料中有利于控方的证据就成为控方证据，而其中有利于辩方的证据，就成为辩方证据。从不同的角度来利用卷宗，就会形成不同的证据体系。
田文昌 对。所以我们最好是要把这些证据都整理出来，专门装订成册，列出目录，像举本方证据一样举证。对举证的方式要征求法庭意见，如果需要，就一个证据一个证据举，如不需要，就把证据名称和证明内容阐述一遍。这样做了以后，就会使有利于被告的证据得以强化，引起重视，充分尽到律师的举证责任，至于是否采纳就是法庭的问题了。
陈瑞华 这是田老师提到的宝贵经验，也是今天谈话的一个亮点。您的意思是，即便是对控方卷宗里已有的证据，只要有利于被告人，照样可以把复印件装订成册，并在法庭上加以出示。
田文昌 比如控方截取了证人证言的部分内容宣读，断章取义，那么，律师就要将同一份证言中有利于被告的那部分提出来，单独举证，这是完全可行的，效果也比较好。
陈瑞华 这样做可以发挥消极辩护的优势，相对而言，更容易被法院采纳，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对方既然为我们提供了进攻的武器，就要善于利用使它发挥有效的作用。这充分地说明，由于控方不重视证据收集的合法性和规范性，本身存在着很多的漏洞，这给律师的辩护提供了很多机会。
田文昌 我办的很多案子，乍一看真的是很难，没有任何突破点，但通过大量细致的阅卷、分析、研究之后，就会发现问题，甚至是很大的漏洞。就像我前面例举的深圳的那个受贿案，原来的律师跟我说没有什么突破点了，乍一听介绍，看案卷，好像也是板上钉钉了。但是我们在信念上一直没有放弃，相信能够找到突破的地方，结果最后挑出来那么多问题。所以说，很多时候还是功夫没下到，或者办案的角度不对，以至于没有发现问题。还有就是要尽量争取让法庭允许本方证人出庭，同时争取说服证人本人同意出庭。在证人出庭之后，如何向本方证人发问，达到证明的效果，也是非常重要的。
陈瑞华 律师又该如何应对和防范公诉方的质证意见呢？
田文昌 第一要善于举证，第二要有攻也有防，在举证的时候必须事先预设好对方可能进行什么反击。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你举证时要面对的就是对方的质证，如果你出示的证据经不起质证，就意味着举证失败了。所以，在举证前就应当做好应对质证的充分准备，具体说，也就是必须预见到对方会提出什么样的质证理由，并做好反驳的准备。
我遇到过一些法庭，法官组织举证质证的能力比较差，控方举证完了之后，让辩方进行质证，辩方质完证，再让控方回应，控方回应完之后，就不给辩方再回应的机会了。这是对举证质证的理解错误，认为辩方对控方的质证是开始，控方对质证意见的回应是结束。实际上举证是开始，质证是结束，回应是新一轮的开始，对回应的回应才是结束。法庭辩论也是一样，不管多少轮，谁后辩谁结束，但是现在很多法庭举证都是搞一轮半。这种做法是不公平的。
所以，从举证的角度来讲，按照正常、合理的质证规则，在辩方举证的时候则应当是结束于控方的第二轮质证之后。那么，辩方对控方第一轮质证意见的回应就非常重要，即最好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能够使对方在第二轮质证时已经无言以对。
还有一个问题必须提出来，有些律师在取证时不注意规范化操作，控方经常攻击辩方收集证据的程序和过程，这往往让律师非常被动。
陈瑞华 我最近在各地讲学调研的时候注意到，律师积极主动调查证据的意识有所增强，这是非常可喜的现象，但是正如田老师所说，由于一些律师缺乏举证的技巧，不懂得举证的规则，在调查证据的时候，特别是调查原始证据的时候，比较重视结果证据，而忽略了过程证据，什么是结果证据呢？我们多年以来习惯于质证，对控方证据挑毛病、找矛盾，进行必要的防范，但是我们却不太清楚如何能够进行有效的取证和举证。所谓结果证据，就是让当事人或证人亲笔书写证言，经签名盖章后提交法庭，但在法庭上，公诉人会质疑律师对该证言的提取过程，很多律师由于对过程证据不够重视，既没有见证人的签字，也没有询问过程的记录，导致在法庭上举证的效果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为了应对这种质疑，我们必须要对取证的过程进行记录和固定。
田文昌 这类问题很普遍，遇到的比较多。刚才瑞华提到的问题，由于辩方律师缺乏这方面的训练，实践经验也比较少，往往容易忽略。正确的做法是应当细致入微，一丝不苟地做好证据调查的工作，包括证人身份证件的核实、复印，取证当时的时间、地点、过程、场景要有说明和签字。总之，能对取证的整体过程作出合理解释是最好的，以防止被对方攻击。
陈瑞华 我们过去对控方提出这种要求，可自己做得也不够好。
田文昌 对。这是一个很突出的关题。因为律师调查取证的机会少，所以经验也少。所以，我们一定要加强这方面的训练，以避免出差错，同时，也要增加辩方证据的可信度，尽量能够将取证过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些取证过程是没有办法得知或者没有办法公开的，这就涉及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即对于辩方证据取证合法性如何理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