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鸟博物志》引言
对这些通常被称作天堂鸟的美丽飞禽,无论是其斑斓的色彩,抑或有别于其他所有或大部分鸟类的羽饰,大自然可谓倾其所有馈赠。此书的目的,不是驳斥鸟类学家最初关于这个物种近乎童话的描述,而是纠正近代人的诸多偏差。这些人不辞辛劳地试图告别古代的幻想,然而其中之荒谬和难以理喻完全不值一驳,最好的办法是将其置之脑后,或是干脆归入寓言故事。
另外,我们还要确保好奇的读者意识到,一些人的轻信到了何种程度,他们有意无意地相信了爱克斯达(Acosta)的《东西印度自然和伦理史》、阿勒多旺德(Aldrovende)的《鸟类》,以及许多其他相关的著作,如沃尔姆博物馆(Museum Wormianum)展示的《南半球的飞禽》、奥尔顿·赫尔比吉尤斯(Olton Helbigius)的《科学收藏》等等关于这些鸟类的描述。较为便捷的,是布封(Buffon)在关于天堂鸟的章节中列举和驳斥了以上作者虚构的、荒谬可笑的描写,如从错误的假设得出天堂鸟生来无腿,等等。而事实上,要得出正确的结论,仅需举手之劳,拨开其肋下羽毛便能看到被土著截肢而残留的痕迹。
另一方面,尽管近代的鸟类学家承认天堂鸟有腿(那也是在亲眼所见之后,因为他们得到保留这些部位的标本已有相当长时间了),并没有妨碍其又陷入同样不可原宥的误区。譬如,近代鸟类学家根据天堂鸟被肢解的标本,认为其头小,眼睛小得看不见,眼的位置几乎到喙部;又如其脚的大小与身体不成比例;还如头和颈长着直立的羽毛,有着天然的鹅绒般柔软的手感,如此等等。这些误解源于他们得到的样本未经正确加工处理,而今天我们手里完好的样本早已无此缺憾。上述问题我们还需向博物学家们郑重说明。
毫无疑问,早在欧洲人见到天堂鸟以前,居住在这些鸟类栖息地的民族早已习惯制作天堂鸟标本:或用作仪式上展示的猎物,或作为高人一等的装饰,因为那些漂亮的羽毛使他们显得比别人干净利落。而正因为只是把天堂鸟用于装饰,土著人自然会去掉不那么美观的部位,或因妨碍展示长长的羽毛,或因遮挡了光鲜的颜色而成为累赘,所以人们剪除了翅膀,特别是整个足部,因为它们完全不能用于翎饰。然而就是这个简单而入情入理的做法,却造成最初的误解,并由此衍生出早期有关天堂鸟的种种传说,使人们误以为它们生来无腿,不间歇地在天空翱翔,靠吮食天上的露水维持生命,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还有,土著人在肢解这些鸟类时,习惯于将天堂鸟的头骨去除,将鸟身绑在芦竹上烘干,或在炉膛边,或在炽热的沙粒中。这样的强制硬化处理必然导致标本变形,使头部体积严重萎缩而且失去支撑。由于摘除了天堂鸟的眼睑,而使人觉得鸟的头部极小,眼睛好像长在喙部,几乎看不见。另外,羽毛也不可避免地紧挨着,置于因硬化处理而变小的身体上,导致羽毛直立,因而使人们想当然地认为它们有着天然的天鹅绒般柔软的外观,等等。其实,人们本无须亲眼目睹天堂鸟在自然状态下的样子,便能知道这是由于不合理的标本制作方法造成的。我不禁疑惑,那些罔顾强制硬化加工标本过程,而赋予天堂鸟种种离奇古怪的特性的所谓鸟类学家,在声称亲眼见过无腿天堂鸟、认为大自然如此造物的人面前,有无可能予以反驳?
标本制作的弊端衍生出众多谬误,甚至完全不同科的鸟类也被归入天堂鸟。动物分类学家把所有采用同样方法肢解的标本都纳入该类,以至于翠鸟、蜂虎、佛法僧、鹟,甚至雌鹦鹉,还有许多和天堂鸟没有任何关系的鸟类都在众多著作里被列于同一条目,这种现象仍在当今的出版物中继续存在。就这样,以讹传讹导致更加严重的谬误。由此看来,鸟类博物志远未取得些微的进步,不唯原地踏步,更因为多了近代的错讹,使博物学家们继续在大量鸟类混乱的称呼上无所适从,即使偶有正确的描述,他们也不知把它们归入正确的科目。
布封本人也声称,土著人和印第安商人为了骗过我们,对所有鸟类进行肢解,以便把它们当作天堂鸟,换取更高昂的价格。但是,这样的断言是毫无依据的,因为这些民族根本无从知晓,比起其他有腿和翅膀的鸟类,我们会给肢解了这些部位的天堂鸟出更好的价钱。甚而,他们可能完全不知道我们给这种鸟起的名称,以及赋予该称呼迷信的色彩,这样的名称足以引发长久以来我们被灌输的各种天方夜谭。更为合理的解释是,这些岛民完全不知道有其他方法制作鸟标本,因为本来他们就是用来作为装饰的,所以不加分别地去除了鸟腿和翅膀,我想换了我们也会如此行事。至少,我们可以确信,最早进入天堂鸟栖息地的欧洲人已经发现当地人制作的标本正是如此。而一旦当地人得知我们更喜欢完整的鸟标本时,他们就留下了鸟的足部和翅膀,一如他们以后送来的标本。遗憾的是,因为仍然采用炉火和热沙烘干,以至于无法还原鸟类的原始形状。皮肤一经烤干,我们再也无法像处理从其他遥远的国度寄来的标本那样,用水润湿使其变软,然后再制成我们收藏的标本。我本人已尝试了各种方法,企图软化这些天堂鸟标本而未果。这也使我确信,正如阿勒多旺德描述的那样,当地人在肢解了天堂鸟之后,一定是在鸟身上使用了烙铁,然后再用炉火烘干。事实上,天堂鸟的皮肤已被烤熟,在给这些标本进行内部填充时,其皮肤极易断裂、且无任何弹性的现象足可证明这一点。
幸运的是,近年来在我们收到的大量标本中,有一些是经过良好保存和精心制作的,或许因为它们是由近年来进入这些地区的欧洲考察队成员亲手制作,或许是当地人为了卖出更好的价钱而改进了保存方法,制作时也更加精心。此外,在数位友人处看到并获得一些保存得非常好的标本后,我有幸能向公众作出准确的描述,提供更真实的插图,展示它们原来的状态,而完全不同于我们过去看到的不准确的描述和据此出版的错误百出的插图,也不同于我们在大多数工作室看到的插图,它们只是让读者欣赏了漂亮的颜色,与其说那些图片里画的是真实的天堂鸟,不如说是带羽毛的模特。此外,我们还收集到一批新的种类,以及一些我们已见过的种类中的雌鸟。尽管远非尽善尽美,但对博物学家来说,我们已可以满意地将它们撰写到著作当中。
对文中涉及的标本,我们尽可能地标注其所在工作室的名称。根据我们一贯的原则,我们只谈自己在自然状态下看到的种类,所以其真实性学者们可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