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20世纪诗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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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单元 “二七年一代”

一 关于“二七年一代”

1927年,拉斐尔·阿尔贝蒂、加西亚·洛尔卡、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路易斯·塞尔努达、佩德罗·萨利纳斯、豪尔赫·纪廉、赫拉尔多·迭戈、达马索·阿隆索、埃米里奥·普拉多斯、马努埃尔·阿尔托拉吉雷等诗人在塞维利亚集会,纪念西班牙黄金世纪的著名诗人贡戈拉(1561—1627)逝世三百年。会后他们纷纷发表文章或重新介绍贡戈拉的作品,使这位长期以来被冷落的诗坛巨星重现光辉,这便是“二七年一代”的由来。从此,西班牙抒情诗从追求“纯粹”转向“多元”。

1945—1955年间,在西班牙有过关于“代”的史学研究方法的论争;在两次大战之间,欧洲文化界就曾对此问题进行过相当深入的探讨。1948年,达马索·阿隆索发表了《诗学的一代(1920—1936)》,从而提出了“二七年一代”的概念。

在《文学的年代》中,佩特森认为要成为“一代”,必须具备以下特点:同步的时间、同等的教育、密切的联系、在一个突出事件或总体经验方面的契合、有领袖人物、有共同的语言、此前的一代已僵化或停滞。达马索·阿隆索认为“二七年一代”的成员基本符合上述条件。他认为:“代”的划分是存在的,但它只对文化史有意义;对文学史而言,重要的是诗人自身,或者说是作品,是诗歌。他还认为:上述十位“二七年一代”的核心成员基本上是同一代人,都出生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其中有三位(加西亚·洛尔卡、阿莱克桑德雷和达马索·阿隆索)是同一年(1898)出生的。年龄最大的萨利纳斯(1891—1951)和年龄最小的阿尔托拉吉雷(1905—1959)相差也不过十多岁。他们的家庭基本上都属于中产阶级,本人几乎都受过高等教育,有的还一直在大学任教。他们之间有密切的联系,有的曾同时居住在马德里大学生公寓(目前,加西亚·洛尔卡基金会就设在那里)。他们既熟谙欧洲的先锋派文学运动,又注意挖掘传统的文学遗产。这是一个新传统主义的诗人群体,他们注意挖掘传统诗歌中的超现实主义因素。他们摒弃法国超现实主义的自动写作法,但在作品中却不乏梦幻和潜意识的成分。对西班牙黄金世纪夸饰主义大师贡戈拉的三百年祭使他们走到了一起。至于他本人,阿隆索·达马索认为,作为“二七年一代”的成员,他几乎不是诗人,而是评论家,况且他的第一部诗集《纯诗》发表于1921年,当时“二七年一代”尚未形成。与这一代的其他诗人相比,他“还需要西班牙内战可怕的震撼”。

1927年前后,正是先锋派诗歌最活跃的时期。1909年,意大利人马里内蒂在《普罗米修斯》杂志上发表了未来主义宣言。在该刊物的前一期,戈麦斯·德·拉·塞尔纳发表了题为《新文学观》的文章。这是先锋派在西班牙最早的表现。1918年,创造主义的创始人、智利诗人维多夫罗来到西班牙;1919年,赫拉尔多·迭戈发表了《创造主义的诸多可能》。1921年博尔赫斯(1899—1986)发表了自己的极端主义宣言,对极端主义的主张进行了全面的阐述。1925年吉列尔莫·托雷撰写的《欧洲先锋派文学》为其摇旗呐喊、推波助澜。

1918至1923年,是西班牙年轻的先锋派诗人最活跃的时期。1924年,他们在法国文学家瓦莱里·拉尔博(1881—1957)主编的杂志上集体亮相。在这一期《意图》上发表诗歌或散文的有达马索·阿隆索、何塞·贝加明(1895—1983)、罗赫利奥·布恩地亚(1891—1969)、胡安·查瓦斯(1900—1954)、赫拉尔多·迭戈、安东尼奥·埃斯皮纳(1894—1972)、加西亚·洛尔卡、安东尼奥·马里查拉尔(1893—1973)、阿道夫·萨拉萨尔(1890—1958)、佩德罗·萨利纳斯和费尔南多·维拉(1888—1966)等。其中的诗人都已发表过诗集,而且同时都进行散文创作。如同现代主义一样,先锋派既排斥浪漫主义,又排斥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它不是将艺术作为唯一的追求目标,而是使其成为现实的奴隶。由此便产生了一个新的“纯粹”的概念:摒弃一切模拟和多余的修饰。在西班牙,“纯诗”的代表人物正是“二七年一代”的导师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至1924年,出于对文学尤其是对诗歌的共同兴趣,这批年轻的诗人之间已经建立了紧密的联系。1920年夏天,赫拉尔多·迭戈结识了何塞·玛利亚·德·科西奥(1892—1977)。通过后者,迭戈认识了豪尔赫·纪廉;纪廉在1922年已经和萨利纳斯建立了友谊。1923年5月,纪廉曾写信给萨利纳斯,热情地讲述自己拜访胡安·拉蒙·希梅内斯的经过;在另一封信中,他谈到其他几位朋友见到了安东尼奥·马查多,并说自己结识了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卡,这是“今年春天的一大发现”,并对其将安达卢西亚民歌和贡戈拉的夸饰文体结合起来赞叹不已。拉斐尔·阿尔贝蒂在自己的回忆录《失去的丛林》中说:1920年,他从绘画转向诗歌,最初的热情源自《极端》杂志;通过胡安·查瓦斯结识了刚刚出版了《纯诗》的达马索·阿隆索,后者很快将他引入巴尔比耶利对希尔·维森特(1465—1540)和对15、16世纪歌谣的研究,这是他《陆地上的水手》的模本。通过达马索,阿尔贝蒂认识了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仅从以上事例,足见这些人是以诗结缘、志同道合的。

在年轻的“二七年一代”诗人的心目中,黄金世纪的大师们,尤其是路易斯·德·贡戈拉,是他们的偶像。赫拉尔多·迭戈首先于1924年在刚刚诞生的《西方杂志》上发表了题为《贡戈拉的缩影》的文章。阅读了该文的豪尔赫·纪廉对迭戈说:“尽管这关于‘代’的说法近乎神话和蠢话,我却越来越生动地觉得他和我真正的同代人在一起……通过阅读观察贡戈拉,我受到启发。”纪廉满怀激情地说:“应该让贡戈拉回归,还有圣胡安、加尔西拉索、洛佩和卡尔德隆[11]:的确,他们是我们的,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比那些年代离我们更近的人要亲得多。”从上面这件事,可见这些未来的诗坛巨匠对以贡戈拉为首的黄金世纪的前辈们的仰慕和爱戴。在当时健在的诗人中,胡安·拉蒙·希梅内斯是他们崇拜的对象。萨利纳斯称他为“青年诗歌的柱石”;加西亚·洛尔卡说他的灵魂拥有“大量神圣之诗”;阿尔贝蒂说:“从未有哪一位西班牙诗人被一代闪光的诗人如此倾听和爱戴。”

应当指出,在西班牙,无论是“九八年一代”“一四年一代”还是“二七年一代”,这个“代”基本上只是个时间的概念,其成员并非属于一个团体或一个流派,也没有什么共同的宣言,更没有统一的风格。况且,他们生活与创作的时间长达数十载,岁月沧桑,风云变幻,无不在其作品中留下深刻的痕迹,岂能一成不变。概括起来,“二七年一代”的诗歌创作可分为三个阶段。1918至1929年是探索与革新阶段,其中最先发表诗集的是赫拉尔多·迭戈,他于1918年发表了诗集《新娘谣曲集》。至1927年,诗人们都有作品问世。第二阶段从1929至1939年:西班牙的政局发生急剧变化,诗人们的创作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他们更加关注社会现实,尽管依旧借助超现实主义的艺术技巧,其中比较突出的是加西亚·洛尔卡、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和普拉多斯。在内战期间,他们虽然都站在共和国一边,但态度却不尽相同:萨利纳斯、纪廉保持沉默;阿尔贝蒂、加西亚·洛尔卡、普拉多斯积极参与;阿莱克桑德雷、塞尔努达等人则处于二者之间。1940年以后为第三阶段:在内战期间,加西亚·洛尔卡遭法西斯杀害,六人流亡,只有阿莱克桑德雷、达马索·阿隆索和迭戈留在国内,成为培养战后新一代诗人的宗师。他们虽然天各一方,但感情却依然息息相通。在流亡的诗人中,阿尔托拉吉雷在回国参加电影节时遇车祸身亡,萨利纳斯、塞尔努达、普拉多斯在国外去世,只有纪廉和阿尔贝蒂回国定居。创作生涯最长的是阿尔贝蒂,八十岁以后还发表了长篇情诗《献给阿泰尔的歌》。

从1927至1936年,“二七年一代”的诗歌创作可谓五光十色,相映生辉。具有新大众主义风格的诗人有赫拉尔多·迭戈、加西亚·洛尔卡、达马索·阿隆索和拉斐尔·阿尔贝蒂;写纯诗的有豪尔赫·纪廉、佩德罗·萨利纳斯、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路易斯·塞尔努达和埃米里奥·普拉多斯;写超现实主义诗歌的有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加西亚·洛尔卡、拉斐尔·阿尔贝蒂和埃米里奥·普拉多斯;写新浪漫主义诗歌的有佩德罗·萨利纳斯、加西亚·洛尔卡、马努埃尔·阿尔托拉吉雷、路易斯·塞尔努达和埃米里奥·普拉多斯;写社会诗歌的有拉斐尔·阿尔贝蒂和埃米里奥·普拉多斯。从以上的简单归纳中,可见他们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流派,每个诗人在不同的时期也有不同的诗学追求,因而只能“具体诗人具体分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构成一个光辉灿烂的诗歌群体并成就了西班牙抒情诗歌的“第二个黄金世纪”。

值得注意的是,从“二七年一代”诞生时起,评论界对它就有不同的看法。首先对“二七年一代”的提法,就有不同的看法:也有人把他们称作“纪廉—洛尔卡一代”“独裁时期一代”“共和国一代”“友谊一代”“九八年一代之孙”等。对其成员组成的界定,也不尽相同。但前面的介绍,是文学评论界的主流观点,在学术界和读者中已得到了广泛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