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学:中国文学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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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创作之情趣

《文赋》包括:

起——综论(引论)。

中——分论。(文论、文体、文字、声音、修辞等;文字、声音、修辞乃文章美,即《文赋》中所言“应”“和”“悲”“雅”“艳”。)

结——余论。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至“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一段: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

“伊兹事之可乐”,“伊”,句首语词,五臣注:“维也。”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可乐”盖指情趣,“所钦”盖指意义言。

世上行尸走肉偷生苟活,有生命无生活。我们生活有事业,事业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大固然好,小也不坏。事无论大小,而主要的是“伊兹事之可乐”,这样干着才有意义,才有力——为人为己,为己,充实了空虚的生活;对人,则使我们以外的人可得点方便。事之起始也许困难,而必要以毅力和练习达到“可乐”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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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时一切文学作品皆谓之文,故《文赋》实即创作论。它包括起——综论(引论)、中——分论、结——余论三部分。文难得内容丰富而文字还写得美。吾人写文章每至意义艰深则文字晦涩。陆机则举重若轻。图为唐朝陆柬之书录《文赋》。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论语·雍也》),爱好比知道有力量,而“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同上),孔夫子讲道理不及释迦高深,而真人情味。此二句大无不包,细无不举。说到深处是要“好之”“乐之”,而皆须以“知之”为根基。至于“好”与“乐”之区别,好是一时的,乐是永久的。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前面一段:

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始踯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翰。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此一段,论文辞。“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二句之下“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讲文思。

“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二句,与上段“抱景者咸叩,怀想者毕弹”二句,相似而实不同。“抱景”二句指文字,此二句指创作。“叩寂寞而求音”,如白居易之写《琵琶行》。

“函绵邈於尺素,吐滂沛乎寸心”,五臣注:

绵邈,远也;滂沛,大也。虽远者,含文于尺素之上;虽大者,吐辞于寸心之间也。

“吐滂沛”,未成文之前;“函绵邈”,成文之后。绵邈,表示远;滂沛,表示大。此盖与字音有关,如“大”,便觉大;“小”,便觉小。此不尽为心理的,亦为科学的。

说到创作,正如《道德经》所谓: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五章)

愈用而愈有,愈动而愈出。一个没有创作修养、创作习惯的人,未写之前思想很多,而一坐到书桌旁便没有了。余今年要在文论班上引起同学创作兴趣。说到创作,一是书,一是物。物用于准备则为观察,用于创作则观察为表现;还有,心不可使之茅塞,孟子所谓“今茅塞子之心矣”(《孟子·尽心下》)。书、物、心三方面都做到家,文才可出来。一个天才或可不必读许多书,而吾人则不可。

文学写感官感觉。写耳之所闻、目之所见者多,而耳闻并未进入吾人耳中,目见并未进入吾人目中,是隔离的。至于鼻之所嗅、口之所尝,则真进入吾人鼻中、口中,是亲切的。何以写前者的反多而易好?写朋友之爱也许还易,写兄弟爱难;写兄弟爱尚易,写亲子爱难;写两性尚易,写夫妻难。

在创作上,作者与社会要保持一点隔离。而创作又要有经验,经验与隔离岂非矛盾?其实经验与隔离实非二事。在求经验时必须亲身参加,而在书案前写作时要撤出来,所以要隔离。

“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青”,五臣作“清”,误。青色是可爱的,有时叶比花还好,如杨柳(杨者,扬也,向上长者为杨)。

陆氏之写“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二句,是否要引起读者感觉?此二句为客观的,抑为主观的?如是客观的,是文章原来有这种美;要是主观的,是说吾人读后觉得如此。在此大约主观、客观都有,二者不可缺一。此关系哲学问题,不仅文学批评欣赏的问题。如,果实之有价值在人之使用,此便言其有用是客观的;如花之香美,有人闻、有人见是如此,而人不闻、不见时它还香不香、美不美呢?有人以为仍可爱,有人以为否,此待研究。“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淮南子·说山训》),但没人闻,岂不等于不香?

“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风”于何“飞”?“猋”于何“竖”?“云”于何“起”?此在吾人感觉。“飞”,横者;“竖”,直者;“猋”,盖“飘摇”二字之合声,名词,羊角风,旋风。(飘摇,扶摇,轻重不同之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