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听者的华兹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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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四月的格拉斯米尔[1]

2014年4月,我到爱尔兰参加了纪念诗人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1939~2013)的活动。会后,我借机探访了另一位故友——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华兹华斯与希尼是我最爱的两位诗人,他们都出生在四月。而对我来说,这个四月既是一次诗歌之旅,也是一场凭吊之行。

离开了希尼的爱尔兰,我只身前往华兹华斯的湖区(Lake District,位于英格兰西北部),尚未走出对希尼的缅怀。尽管湖区的美是意料之中的,但是,抵达湖区的瞬间,我依然被这充满欢乐的美所震动,华兹华斯的诗句也随即浮现——“surprised by joy”[2]:这里,几乎是天堂!此前我也曾犹豫是否要拜访湖区,因为人们常说,不一定要去实地寻找诗中的风景,或者,这种寻找是徒劳的、令人失望的。然而,当我抵达这里后,我并非想象,而是看到诗中的一切:

……很早以来,他就学会

敬畏那呈现秘密的书卷,

及其不灭的生命;但是,

唯在群山之中,他感受到他的信念。

在那里,万物呼应着文字,

呼吸着永生,循环着生命。

伟大永远在循环;无限:

那里没有渺小;最微小的事物

也宛若无限;在那里,他的精神塑造着

她的景象,他并非相信,——他看到。

(《漫游》,第一卷,223~232行)[3]

湖区的美是纯净、欢乐的。这里一片开阔,放眼望去尽是绿色,碧绿的湖水,翠绿的山坡,茵茵的草场——“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绿的风,绿的树枝。/船在海上,/马在山中。”(洛尔迦,《梦游人谣》,戴望舒译)山上没有马,只有胖嘟嘟的绵羊,安然地吃着永远也吃不完的草。山坡柔缓、安详,不似阿尔卑斯山那样陡峭、诡异。巨大的云影投在山脊上,像一张舒软的被,让我想起华兹华斯同时代画家弗朗西斯·汤恩(Francis Towne,1739~1816)为湖区画的一系列水彩画。是啊,在这里,你可以看到诗中、画中的一切。艺术家们并没有将其美化,因为这里本有的美,能画出三分都非易事。大自然也基本保持着几百年前的容貌,不似人类社会那样多变。我在夕阳照耀下的大山面前驻足,真的觉得他是活着的、温热的,而我就像他脚下的草地和羊群一样,都在他的视野和看护之中。我不止一次地想,是什么样的人和生灵才能在此降生?能出生在这里是多么幸运!他们的心灵一定也像这片土地一样柔软、和谐。我也渐渐明白,为何童年的华兹华斯在上学的路上要伸出手去抓紧树干、去感受它们真实的存在;为何作为诗人的华兹华斯要不断地写心灵与大自然的互动、让想象力与自然力一比高低;而且,生长在如此美妙的大自然中,诗人是经过了怎样的努力,才能最终证明“人类的心灵/能比其居住的大地美妙一千倍”[4]

华兹华斯出生在湖区,除了在剑桥求学期间,以及短暂地寄居英国(伦敦)、法国和德国以外,他的一生基本上是在湖区度过的。然而,诗人幼年失怙,很早就寄宿在学校里。直到1799年底,诗人将近三十岁的时候,他才在湖区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稳定的家——格拉斯米尔的鸽斋(1799年12月20日~1808年5月底)。[5]在这座朴素的白色房屋里,诗人将迎来他创作上的黄金时期:1800年3月,诗人开始创作长诗《安家格拉斯米尔》[6];9月,开始扩写《抒情歌谣集》序言;10月~12月创作《麦克尔》;从1804年初到1805年6月,将1799年两卷本《序曲》扩写为13卷本;1807年出版《两卷本诗集》,其中收录了《我心欢跃》《决心与自主》《颂歌:不朽性之启示》《我孤独地漫步如一朵游云》《孤独的割麦女》等经典诗篇。妹妹多萝西的《格拉斯米尔日记》也是在此记录的。

诗人已经离开家乡太久了。无论在令想象力昏昏欲睡的剑桥,还是在地狱般混乱的伦敦,乃至血雨腥风的巴黎,诗人都常常凭借着早年从大自然中得到的启示来维持心灵的平衡。对于诗人来说,大自然代表着最基本的元素和恒久的价值,激发着人们最朴素、最单纯的情感。在德国写就的两卷本《序曲》开篇中,我们已经可以听到诗人返乡的足音。所以,当诗人1799年5月从德国返回英国后,他的返乡情结愈发强烈。诗人有意识地要回到故乡的大自然中去延续早年的生命,去恢复那赤子之心,并让生活与艺术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入住鸽斋后的第五天,这一天恰好是圣诞节,诗人已经开始到附近的湖上滑冰了。也许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自由了。他很快融入了周围的生活环境,并和妹妹一起动手建造他们的第一个家。哥哥负责修建花园,妹妹则做些缝纫。如今,房间里的陈设基本保持着原貌,楼下是餐厅、厨房、储藏室、妹妹的卧室,楼上是客厅、诗人的卧室、客人房和“报纸屋”——为御寒,妹妹在墙上糊上报纸。房间里保留着原先的家具陈设,还挂着一些华兹华斯家族的肖像。

推开房门,我仿佛回到家中。餐桌上,烛台里的蜡烛还在燃烧,瓶中的鲜花散发着幽香,木地板发出亲切的吱吱声。我走上楼,进入客厅,诗人正在他最喜爱的躺椅上沉思,见我归来,便吟诵道:

常常,当我卧在我的躺椅上,

或漫不经心,或心事重重,

它们闪现在我心灵的目光中,

这孤寂的馈赠,

我的心也充满欢乐,

同水仙花一起舞动。

(《我孤独地漫步如一朵游云》,13~18行)[7]

我赶忙拿出纸笔,记录下这些诗句。这首小诗后来成为诗人流传最广的作品之一,人们常常误称之为“《水仙》”,其实写的并不是水仙本身,而是独处的心灵在平静的回忆中涌起的强烈情感,是心灵与大自然的秘密交流,并且已经过时间与思想的过滤。这也是华兹华斯对一首好诗的定义。在鸽斋的所有房间里,这间客厅与诗人的创作有着最为紧密的联系,因为这里光线好,而且看得见风景——窗外就是明澈的格拉斯米尔湖和缓缓的山谷,诗人常常在此读书、创作,他的妹妹和妻子玛丽则负责记录。客厅的墙上还挂着一幅油画,再现着当年诗人口述、妻子记录的情景。

记录完毕,诗人邀我到花园里散步。穿过楼梯中间的一扇门,我们来到了诗人亲手修建的花园。1799年底,诗人和妹妹刚搬进这里时,多萝西很喜欢这个新家,并且已经开始想象着在自家的小山坡上拥有一个凉亭。诗人也将房前的一片空地围了起来,为了种些花儿,以便使这里更像自己的家。他们在花园里种下水仙、玫瑰、报春花和兰铃花,还有一排排豌豆、萝卜、菠菜和西兰花。诗人在花园小径上踱来踱去,这是他开始酝酿一首诗的先兆。然后,我们来到高处的凉亭里小憩,诗人常常在此进行构思。凉亭非常朴素,是由很多树干拼接搭建起来的。我抚摸着这些斑驳的树皮,想触及渗入其中的诗意。过了一会儿,诗人回到楼上的卧室休息。和往常一样,他依然拉开窗帘睡觉,为了欣赏月亮洒在湖面上的清辉。我则留在楼下多萝西的房间里,写我的格拉斯米尔日记。

鸽斋的旁边就是华兹华斯博物馆,里面展出了诗人不同时期的手稿,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已呈现棕色,令我想起那曾经“鲜活而温暖的手”(济慈)握笔运思时的情景。馆内还展出了诗人的部分衣物,包括笔墨、眼镜、书包、雨伞、参加桂冠诗人领奖仪式时所穿的衣服(这件借来的衣服后来又借给了丁尼生)。在一个橱窗里,我意外地发现了一篇希尼的文稿,上面还有他的修改手迹。这是他在2005年杰伍德中心(Jerwood Centre,即华兹华斯手稿图书馆)落成仪式上的致辞。我感到惊喜与温暖,觉得是希尼领我来到这里,我们并未分开。我也想到华兹华斯的诗句——在真理的宏大体系里,诗人们相互关联。希尼在致辞中说:“我永远也忘不了看到华兹华斯笔记本上《序曲》开篇的手稿时所感到的宗教般的悸动(religious thrill),以及看到诗人冰鞋的情景,那冰刀依然锋利,足以划过孤星的倒影。”“宗教般的悸动”大约指某种极其强烈的、超越意识层面的共鸣与体认吧——不可以言说。在旁边的橱窗里,便是诗人的冰鞋。希尼还为此写过一首诗:

星斗在窗间。

石瓦作响。

鸟还是枝条?

抑或冰刀在平静的冰面上摩擦、疾驰?

不是那空留冰刀的“冰鞋”

在橱窗中跌向尘埃

扣栓脱落,

而是它们在冰封的温德米尔湖上的飞旋

当他沿着大地的弧线跃出大地的掌心

并在大地上刻印留音。

(《华兹华斯的冰鞋》)[8]

希尼从橱窗中残损的“冰鞋”联想到它们当初富有生命力的“飞旋”,并通过一组声音遥遥呼应着华兹华斯当年滑冰时的喧声。最后两行生动地刻画出华兹华斯作为诗人的特质:他既能够“沿着大地的弧线”深入平凡的人间生活、努力探索人性的规律,同时也能够“跃出大地的掌心”,以诗歌(“刻印留音”)表达着超越凡俗的思想。这首诗是对《序曲》第一卷“滑冰片段”的回应,也是一位当代诗人向前辈诗人的致敬。在《序曲》中,华兹华斯曾这样描述童年时的滑冰情景:

我常离开这沸反盈天的喧嚣,

来到偏僻的角落;或自娱独乐,

悄然旁足,不顾众人的兴致,

去纵步直穿一孤星映姿的湖面,

见它在面前遁去,遁逃时将寒光

洒在如镜的冰池。我也常常

和大家一起随风旋转,看岸边

所有模糊的景物都抛出高速的

弧线,在黑暗中不停地疾驶,这时

我会突然停止,站稳脚跟,

但那孤寂而陡峭的山崖继续

在我周围旋转——似乎自转的

地球将她每日的运动向人类

展示!绵联的峭壁在我身后

排出庄严的队列,延伸而去,

远处的愈加渺小,我注视着,直至

万物静止,如酣眠无梦无思。

(1. 447~463)

华兹华斯的超卓之处,或许就在于他能够在飞旋之中戛然而止、“站稳脚跟”,不随物转,而是静观万物之动。

在博物馆里,我还看到了18世纪英国诗歌中经常提到的风奏琴(the Aeolian Harp)。一个长方形的木制琴体上有12根琴弦,还有两个圆形的出音孔。当时的人们喜欢把它放到窗台上,当微风吹来,琴弦就会颤动,发出美妙变幻的音声。浪漫主义诗人往往用风奏琴来比喻人的心灵,她能够与外界、特别是大自然进行交流和互动,并敏感地做出回应。同时,这种律动和音乐也是浪漫主义的精神所在。柯尔律治、雪莱等诗人都曾写到风奏琴。

离开博物馆,我穿过华兹华斯曾经静观的风景,去寻访诗人后半生定居的莱德尔山庄(Rydal Mount,1813年5月~1850年4月)。我选择步行,凭着模糊的感觉行走,并且故意不走公路,而是走入路旁的树林。踩在柔软的泥土上,我体味着久违的、与大地的贴近,感到由衷的踏实与满足。一生当中,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亲近泥土呢?这是四月的早晨,树木映着柔和的阳光,舒展着婀娜的手臂,有的已经萌发新芽了。树的根部和周围的土地上铺满了青苔,远远望去,仿佛树木都穿着席地的绿罗裙。这里的树木品种不同,姿态各异,它们自由自在地生长,常常从头到脚都长满了枝叶。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树。偶尔有几棵倒下的树横在原地,根须曝露在外面,树冠却几乎扑入泥土中,如一位虔诚的朝圣者,五体投地。我沿着林中的一条小路往湖畔走去。这大概就是华兹华斯曾经滑冰的地方。湖水清澈见底。我伸出手,去触摸这湖水,拾起两枚卵石——

这是四月的早晨:清新、晴朗

小溪,为自己的力量而高兴,

以壮年的速度奔跑起来,而水声

虽来自严冬的供给与馈赠,

已柔化成一支青翠的春曲,

欢乐与渴望,希冀与梦想,

其精神正在万物之间

传递,有如众音的齐鸣。

正在萌芽的树林似急着催促

六月的脚步;仿佛它们参差的颜色

不过是障碍,站在它们和它们的

目标之间:然而,与此同时,空气中

弥漫着如此全心全意的满足,

以至于在这欢乐的日子里,

每一棵赤裸的橡树,以及迟缓

无叶的树木,看似生来就拥有

夏日的面容。——我沿着小溪

上游的方向漫步,心里充满迷茫,

既敏感于一切,也忘了一切。

(《这是四月的早晨,清新、晴朗》,1~19行)[9]

我不知不觉就走上了山坡,“那青青的山坡柔软得像一朵云”[10]。站在山坡上眺望远处的湖泊,它仿佛一颗嵌在群山之间的蓝眼睛,沉默地与我对视。山坡上有很多用石头垒起来的围栏,羊儿在里面休息,哪一块是老麦克尔家的石头?山中只有羊和我。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所在的山是否是莱德尔山——诗人经常散步的后山。我只能向前走,推开一道道木门。这里的山很有趣,人们在山间装了很多栅栏门,虽然有门闩,但可以随手打开,只要记得再关上就好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是觉得这样大山就更像一个家了,而且是每个人都可以回归的家。我就这样穿过一道道家门,自由得像一个不归的孩子。这样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个木质的路标,上面写着“Rydal”,我也就快到家了。前方一道洁白、狭长的小瀑布飞奔而下,宛若山峦的喉舌,急促地诉说着什么,我停下来,录下了她的声音。华兹华斯在很多诗里都写到瀑布的声音,它象征着流泻的诗思和流畅的诗语,不可遏制。听到它,胸中就感到畅快,仿佛哑者突然获得了语言能力,仿佛它说出了那难以言表的。

终于来到了莱德尔山庄。这是一座很大的宅邸,依然是白色的房子,白色的门,白色的窗棂,房前还有一张白色的长椅。屋外是更大的花园,里面有诗人亲手铺就的台阶。与鸽斋不同的是,这里不是纪念馆,它依然是家宅,诗人的后人还会经常回来小住。1813年5月12日,诗人携全家搬至此处,一方面为了缓解丧子之痛,另一方面也为了重续鸽斋时期融艺术与生活为一体的生存方式。此时,诗人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即负责当地的印花税事务,这份薪金使他告别了长年紧张不安的拮据生活。对此,拜伦和勃朗宁曾经讥讽诗人的选择,然而,诗人靠自己的工作为家庭提供保障、承担责任,这本无可非议。生活上的稳定让他得以安心地投入写作。诚如华兹华斯的传记作者史蒂芬·吉尔所说,1813年~1815年同1799年~1800年一样,是诗人创作生涯的分水岭,[11]诗人进入了新的创作和修订时期。1843年,他成为英国的桂冠诗人。

在这幢宽敞明媚的房子里,一层设有客厅、餐厅和诗人的图书室,二楼是家人的卧室,阁楼被诗人改造成书房,现在则陈列着诗人生前出版的诗集和各种遗物,从窗口可以眺望到温德米尔湖。在布置得像沙龙一样的客厅里,有一件东西最令我难忘。那是桌上的一座大理石雕像:一个孩子,手握一枚海贝,将它放到耳边倾听。华兹华斯很喜欢这个雕像,称它为“好奇的孩子”(the curious child),并把它写入诗中:

我曾见过

一个好奇的孩子,他住在内陆的

一个地方,却将一个边唇平滑的

大海螺放在他的耳旁。在寂静中,

他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用上全部的

心灵。很快,他的脸庞露出

欢快的表情,因为他从中听到

喃喃语声,那是这枚提示物

在表达着它与生身之海的神秘的亲缘。

对于信者的耳朵,如此海贝正是

宇宙本身,而且我并不怀疑,

有时候它能向你传递眼睛不见之物的

真实而可靠的音讯;传递大海的

潮涨潮落,和它恒久不息的力量;

传递它那永远激荡的巨心中永远存在于

中央的平静。[12]

这是长诗《漫游》第四卷中的片段(1132~1147行)。如果不曾见到这个雕像,我还以为真有那么一个孩子。通过想象,诗人为冰冷的石像赋予了内在的生命。我们也由此发现,诗人创作的源泉和想象的空间都是超越我们的测度的。最后一句“永远激荡的巨心”和“永远存在于中央的平静”也是诗人心灵的写照。1814年8月,《漫游》出版。

除了创作以外,诗人在此进行了大量的编辑和修订工作。1815年第一次出版诗歌选集,并撰写前言,阐明了自己的诗歌思想,包括创作理论、诗歌分类,以及对想象(imagination)和幻想(fancy)的区分。这些内容促使已经与华兹华斯产生分歧(约1812年起)的柯尔律治开始着手阐述自己的思想体系,并于1817年出版了《文学生涯》(Biographia Literaria),其中对华兹华斯的诗歌思想进行了评述,并提出初级想象、次级想象等说法。从1816年到1819年,诗人对《序曲》进行了持续的修改、扩充,直至1839年定稿,并在逝世后三个月出版,史称1850年14卷本。1840年和1841年,诗人与亲友重访了早年生活过、游览过的地区,包括达顿山谷(Duddon Valley)、丁登寺(Tintern Abbey)以及阿尔佛克斯顿(Alfoxdon)等地区,这些地方都曾在他的诗歌里出现过。这次“朝圣”(诗人妻子语)加强了诗人与过去的联系,也使他忆起了原先的创作过程。于是,1843年上半年,诗人回顾一生的诗作,并向伊莎贝拉·芬威克口述了其中约350首诗歌的创作背景,成为后来的《芬威克笔记》(The Fenwick Notes of William Wordsworth)。总的来说,莱德尔山庄时期是诗人回忆与回顾的时期。

格拉斯米尔是诗人一生活动的中心。生前,他曾以亲友的名字为这里的山谷、树林命名,执意要与这片土地结下更深的“血缘”。最后,他也永远地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在格拉斯米尔教堂的墓地里,我找到华兹华斯家族的墓。芳草依依,水仙簇簇,诗人的墓就在眼前,我的影子投在墓碑上……我想起希尼在《格兰摩尔十四行诗》组诗中曾将自己在格兰摩尔的新生活与华兹华斯在格拉斯米尔的生活相比较。无论是格兰摩尔还是格拉斯米尔,都不仅仅是一处地方,而是代表了一种质朴而充满创造力的生活,像四月那样和煦而富有生机:

我们的路在蒸腾,翻开的土地呼吸。

现在好日子就是穿过田野,

艺术即如犁铧下的新泥。

(《格兰摩尔十四行诗》,第一首)[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