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钱无:金融哲学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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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经济理论证实的不可能

经济理论的证实,就是运用客观经济事实(即经验证据)来证明一个经济理论的正确性。任何经济理论的最终目的都是指导实践,即以具有普遍性的经济结论来指导具体的经济行为,从而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全称命题。任何关于具体经济事实的命题,都是在前述范围下的一个特殊命题。由于根据特殊命题不可能符合逻辑地得到全称命题,因此,对于任何经济理论来说,证实都是不可能的。根据特殊命题得到全称命题的推理,在逻辑上称为归纳推理或归纳逻辑,因此,对证实的批判,也就是对归纳逻辑的批判。

一个简单的例子能够说明“证实不可能”的含义。比如,要证实“天下乌鸦一般黑”,就必须逐一检验全世界过去曾经存在、现在仍然存活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全部乌鸦,并且证明其全部都是黑的。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前述论断不可能被证实。也就是说,即使全世界所有人到现在为止看到的乌鸦都是黑的,也不能从中得出“乌鸦都是黑的”这一普遍性的结论,因为将来仍然可能出现不是黑色的乌鸦。

休谟批判

大卫·休谟(David Hume)在《人类理解研究》(An Enquir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1784)一书中,首次系统地阐述了归纳逻辑的缺陷和证实不可能的思想。休谟把人类的知识划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关于“观念关系”(relations of ideas)的知识,如几何、算术、数学等;另一类是关于“实际事实”(matters of fact)的知识。他说,前者的正确或错误在思想中就能得到确凿的证明,但是后者则不可能得到证实:

与每一个事实相反的事实仍然是可能的,因为这永远不会意味着矛盾。……“太阳明天不会升起”,与“太阳明天会升起”相比,并不是更不可理解,也并不意味着存在更多的矛盾。因此,我们试图证明前一观点的谬误是完全徒劳的。……从一个实例中得出一个结论,与从一百个实例中得出一个结论,从推理过程来看,两者之间没有多大的不同。……我找不到,也无法想象这样的推理。……因此,所有基于经验的推论,都是基于习惯的影响,而不是基于理性的推理。[37]

休谟在这里提出了我们在上一章多次提及的例子:即使我们千万次地看到太阳每天早上升起,我们也不能“基于理性的推理”得出结论说,明天它还会升起。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之所以会有“太阳明天早上还会升起”的观念,完全是因为人类具有一种心理习惯,即因为经常看到某两种东西一起出现,就把它们联系起来,从而认为它们将来还会一起出现。但是,对于任何基于事实得到的结论,我们完全可以符合逻辑地想象与之相矛盾的事实,所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这样的结论一定是正确的。休谟由此而得出了怀疑论的结论:人类不可能得到确定的、具有普遍性的知识。

康德对休谟批判的反应

康德撰写三大批判的原因之一,是休谟将他从“独断论的迷梦之中惊醒”,而休谟对归纳逻辑(特别是对因果关系)的批判是“惊醒”康德的关键。康德对休谟关于经验不可能证实任何判断的观点表示完全赞同:

经验永远也不给自己的判断以真正的或严格的普遍性,而只是(通过归纳)给它们以假定的、相比较的普遍性。[38]

但是,康德并没有接受休谟的怀疑论,相反,他创立整个批判哲学的目的就是要从休谟的怀疑论中拯救出科学。

波普尔对休谟批判的反应

波普尔在《猜想与反驳:科学知识的增长》一书中也完全赞同休谟对归纳逻辑的批判(同时与康德一样,也反对休谟的怀疑论):

我觉得休谟完全正确地指出了归纳法在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理论永远不能从观察性陈述中推理出来,也不能经由这些陈述来理性地证明。我发现休谟对归纳推理的批判是清晰的、终结性的。[39]

休谟对证实不可能的阐述确实可以说是“终结性的”。当然,也有研究者宣称,终于解决了休谟提出的归纳逻辑问题(即成功解释了“我们怎么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的问题)。劳伦斯·伯兰德(Lawrence A.Boland)在为《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词典》撰写的词条“传统主义”(Conventionalism)中提到这一点时说,他对这一宣称感到惊讶,因为这一问题是“无解的”(impossible to solve)。他说,如果真的解决了“证实是可能的”这一问题,有关经济学方法论的讨论就可以完全停止了。[40]绝大多数后来的研究者都认为休谟的论证是充分的,从而都是将其结论作为讨论前提,并不再做分析,康德和波普尔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