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风景:大学生活之春花秋月(增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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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读书”为何成为“风景”

先说“读书”是如何成为“风景”的。北大百年校庆时,我曾写过一篇小文,题目叫《即将消逝的风景》,据说流传颇广。说的是,那些学养丰厚、有精神、有趣味的老学者,是大学校园里最为靓丽的风景。当年我念中大、念北大,都看到过很多这样的风景。老教授们在校园里闲谈、漫步,望着他们的身影,你会特感动,觉得这校园很有文化。对于大学生和研究生来说,在大学念书,不仅阅读书本,也阅读教师。某种意义上,教师也是学生眼中的“文本”,要经得起他们的鉴赏或挑剔,还真不容易。我们这代教授,是否还能成为学生们茶余饭后的审美对象?不知道,反正我有点担心。当然,这里有技术原因,中年以下的教师,大都住在校外。再过若干年,大学校园里,再也没有老教授的身影。因此,明知“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还是感叹,这道风景即将消逝。现在看来,这话得略为修正:只要有心且努力,老教授是风景,青年学生也可以成为风景;大学校园里有风景,郊野乡下的读书场景,同样可以成为风景。但有一点,这些风格迥异的“风景”,需要有心人去发掘、去鉴赏、去追怀。

当然,我说的“读书”,不是为了应付考试或谋取功名而“头悬梁锥刺股”,而是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全凭个人兴趣的“漫卷诗书喜欲狂”。这样的“读书”,方才称得上“风景”;这样的“风景”,方才难以为继,值得你我好好追怀。

为什么强调这一点?因为,在我看来,一部人类文明史,就是一部“阅读史”,一部人类借助书籍的生产与阅读来获取知识、创造知识、传播知识的历史。加拿大学者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写过一本书,叫《阅读史》,商务印书馆2002年刊行中译本。这书讲的是人类——从东方到西方、从古代到当代——是怎样读书的,以及读书又是如何成为整个知识生产的中心的。从“书籍史”到“阅读史”,再到我今天着重讨论的,将“读书”这一社会行为作为审美对象。换句话说,我关注的不是图书的生产过程或阅读效果,而是“读书”是怎样成为“风景”的,这道“风景”又是如何被文人所描述、被画家所描摹、被大众所记忆的。

先从庞贝古城的一幅壁画说起。我们都知道,庞贝城始建于公元前6世纪,公元79年毁于维苏威火山大爆发。经由考古发掘,公元1世纪古罗马人的生活场景,赫然呈现在我们面前。你看,这位女性手持莎草纸制作的“书籍”,正在认真地阅读。可见,古罗马人已将“读书”视为十分重要的日常生活。只有当人们觉得“读书”这姿态很优雅时,才会将其作为壁画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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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贝城壁画

下面这几幅图,同样值得品味:16世纪曾出版过一本叫《各种人工机械装置》的书,其中提到这么一个发明,可同时阅读多本书的转轮。这发明人肯定是书痴,读一本还不够,希望同时读好多本书!不仅广搜博览,还希望一目十书,这是多么疯狂的阅读梦想。下面这一幅,是18世纪法国版画“当众朗读”,不只看书,还要讲书。之所以当众朗读,可能是为了传播知识,但也可能是炫耀自家的阅读能力。总之,“读书”是一个很美好的场景,你看,这是18世纪法国洛可可风格画家弗拉戈纳(1732—1806)的绘画:阅读中的少女,场面静谧,光线柔和,举止优雅,引诱你再三凝视。跟这构图很接近的,是20世纪法国女作家科莱特(1873—1954)在花园里读书的照片。搬一把椅子,在花园里坐下来,手捧一本书,请照相师给拍照,为什么?就因为这场面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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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纪可同时阅读多本书的转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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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法国版画“当众朗读” 阅读中的少女 在花园阅读

不管是壁画、版画、油画、照片,将“读书”这一瞬间凝固下来,作为风景,悬挂在书房或卧室中,时刻提醒你,“读书”,这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好事。在《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读书”》中,我曾提及一幅让我震撼的照片:1940年10月22日伦敦遭德军轰炸,很多房子倒塌了,这间西伦敦荷兰屋图书馆,墙壁也已倾颓,地下满是砖石,竟然有人不顾敌机刚刚离去,又在书架前翻检自己喜爱的图书。或许,越是这种艰难时刻,越需要书籍作为精神支撑。这照片录自我刚才提及的《阅读史》。可惜这位加拿大学者对中国历史很不熟悉,整本书中,只用了一幅中国插图,那就是16世纪的木刻“秦始皇焚书”。作为一个文明古国,中国人更多的时候是写书、刻书、读书,而不会只是“焚书”。就好像今天,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发现身边无所不在的让人感动不已的“阅读”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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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