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毛子(一)
宋哲有点气馁,直言那些葱油饼是真赔了本,还没赚到吆喝,亏大发了。
许天却是沉着冷静,他想了想,蹬着自行车去村长老赵家,打听到了昨天半路跑出来大吼让他和宋哲离开石羊村的那个孩子是何许人也。
那孩子其实很好辨认,他头发颜色特别枯黄、毛毛躁躁的,看着很营养不良。
赵老村长很快给了许天答案:
他叫毛子,就住在许宋二人支教人员宿舍的对面不远处。
毛子也挺苦的,就一个爷爷和自己相依为命。这几年爷爷身体越来越不行,可毛子才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们家全靠村里人救济才勉强过活,在本就贫困的石羊村里,毛子家是最穷的一户人家。
毛子的爸妈都去城市里打工了,好些年都没有音信了。
有人说他爸妈在大城市发展好了,不要他了;
也有的人说毛子爸妈死了;
还有的人说,毛子他爸妈离婚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毛子的爸妈都确实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确切地说,从毛子记事起,就没见过他的父母,也没拿到过他们在大城市里赚到的钱。
而村里人虽然也算照顾毛子他们,可大家都不是多宽裕的环境,也就够自己填饱个肚子的,毛子的爷爷这两年医院越跑越勤,实在是有心无力,渐渐的毛子家还欠了隔壁村的人一点钱,日子越发难过。
许天从赵老村长家出来,回家寻思了一下,把一大早去市集上买的猪肉切了点下来,熬了点瘦肉粥,又从鸡笼里掏出两个土鸡蛋煮成白煮蛋,走到毛子家敲响了门。
过了不一会儿,毛子从屋里走出来,恶狠狠看着许天,“你干什么?!我爷爷睡觉呢!你别吵他!你们城里人真没礼貌!”
许天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不生气也不回嘴,点点头后,蹲下身赔了个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会儿老爷子还在睡觉。”
他笑笑抬了抬手,“我就是家里刚好早饭准备多了,想问问邻居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毛子看了看许天,又看了看他手里热乎乎的稀粥,心里升起一种异样感。
这个老师,似乎和之前来支教的那些人,不太一样?
正想着,他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我……”毛子本来想拒绝这碗粥,但是想起前两天陪爷爷去镇上看病,医生嘱咐说爷爷营养不良,又年纪大了消化不好,得多喝点稀粥。
左思右想,毛子劈手夺过粥就端走了,连句谢谢也没说,过一会儿就听见呼啦呼啦的声音,好像是把粥倒进了自家碗里。
不一会儿,毛子走出来,把空碗还给了许天,又从他手里拿走两个鸡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许天站在门口,拿着个空碗,还没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时,跑步锻炼回来的宋哲经过门口,好奇地看了看许天。
“许天哥,你拿个碗站人家家门口做啥?”
许天摇摇头,“没啥。”
说完,他和宋哲一起回了自己院儿里。
看着还在冒热气的空碗,和院儿里少了半锅的粥,宋哲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你该不会去给那户人家送粥去了吧?”
许天点点头,把毛子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宋哲听。
宋哲起初听到毛子的身世部分还有些同情,但听到他把许天辛苦熬的粥拿走,还理所当然地拿走了鸡蛋,一下子特别愤怒,“这小孩欠收拾吧!许天哥!你下次也别管他了!”
许天这次没有点头,而是深思熟虑后,慎重道,“我总觉得这个孩子不只是家庭条件困难这么简单,他应该还有别的故事。你没有发现他对于支教这件事,极其的反感吗?”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他也太不知好歹了。”宋哲不满地嘀咕道,“又不是你惹了他。”
许天看了看宋哲,一本正经道,“宋哲,你认为,支教扶贫的意义在哪里?”
“当然是教会他们知识,让他们从精神层面上也富裕起来啊,不对吗?”
“你认为光凭教会他们ABC、加减乘除和唐诗宋词,能让他们得到多少精神文明的富足?”许天站起身,“他显然心灵受过伤害,如果我对此视而不见,那支教又有什么意义?从他跳出来站在我们面前的那一刻起,支教工作就开始了。”
可能是三番五次的善意得不到回报,宋哲这次没有再一如既往听许天的话,他自己盛了碗粥,气呼呼一边喝一边说道,“许天哥你说是这样说!可是,结果就是,没人体会到你的好意。你觉得我不懂事也好,思想觉悟低也好,我反正做不到像你一样宽容!你又不是菩萨,难不成要普度众生吗?!”
许天正要说话,几个穿得流里流气的年轻人,颇有几分葬爱家族即视感的乡村非主流,忽然把毛子家的门敲得哐哐作响。
“喂!小屁孩!啥时候还钱!是不是不准备还了?!”
说完,他们用力一踹,险些没把毛子家的大门给踢烂了。
那声音,饶是隔着几十米远的宋哲许天也听得心惊肉跳,更何况是住在里面的毛子和他爷爷。
许天站了起来,宋哲还没开口的功夫,他已经冲出了房间,往毛子家方向去了。
“住手!”许天一声厉喝,吓得其中一个正准备再抬腿踢一脚的非主流青年没站好,径直摔在了地上。
那青年自觉没面子,站起身看着许天,恼羞成怒道:“你特么什么东西?!”
说完,他们三个人一起围上了许天。
许天毫无惧色,昂首道,“我是他的老师,你们这样踹我学生的门,我有权有义务维护他。现在,你们又是什么人?”
几个年轻人得意大笑,“这个臭小子欠我们两百块!我们过来要账的!怎么着?你帮他还钱?”
许天看着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却又做事说话截然不同,如同老赖一样的年轻人,心中倒没有轻视或鄙夷,只是万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