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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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资本逻辑对生产逻辑的统摄

如果说生产逻辑与资本逻辑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双重逻辑,那么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双重逻辑的对位是不一样的。在前资本主义社会,按照马克思的论述,只有生产逻辑在发生作用,而在资本主义社会,虽然资本生产具有人类学的意义,但却是资本逻辑在统摄生产逻辑。这意味着:第一,我们不可能把人类学意义上的生产逻辑简单地应用到资本主义社会,这一问题我们在本章第三部分已经进行了讨论,不再赘述。第二,只有从资本逻辑出发,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人类学意义上的生产逻辑。第三,需要揭示资本逻辑对生产逻辑的统摄方式。

我们的讨论从第二点开始。马克思认为:“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这是一种普照的光,它掩盖了一切其他色彩,改变着它们的特点。这是一种特殊的以太,它决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40]也就是说,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中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这也就意味着,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之后,资本逻辑占据着支配地位,它决定着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形式与结构。不仅如此,马克思还认为,资本逻辑构成了我们透视历史上各种社会形式结构的基础,并以“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为例进行了说明。马克思指出:虽然在低等动物身上具有征兆的东西,在高等动物身上也能发现,但只有在高等动物被认识之后,这些低等动物身上的征兆才能得到理解。例如,体现为资本具体形式的东西,如货币等,在中世纪就存在,但这种“资本”形式隶属于封建式的土地所有制,只具有征兆的形式。同样,商品交换在原始社会的后期就有了,它体现为氏族外部之间的交换,但这种交换只具有地方性的形式:

直接的物物交换这个交换过程的原始形式,与其说表示商品开始转化为货币,不如说表示使用价值开始转化为商品。交换价值还没有取得自由的形态,它还直接和使用价值结合在一起。这表现在两方面。生产本身,就它的整个结构来说,是为了使用价值,而不是为了交换价值,因此,在这里,只有当使用价值超过消费的需要量时,它才不再是使用价值而变成交换手段,变成商品。另一方面,使用价值尽管两极化了,但只是在直接使用价值的界限之内变成商品,因此,商品所有者交换的商品必须对双方是使用价值,而每一商品必须对它的非所有者是使用价值。实际上,商品交换过程最初不是在原始公社内部出现的,而是在它的尽头,在它的边界上,在它和其他公社接触的少数地点出现的。这里开始了物物交换,并由此侵入公社内部,对公社起着瓦解作用。[41]

商品交换瓦解了传统社会,但只有当商品交换普遍化时,才产生了资本主义社会。在这里,同样不能按照原初的交换形式来理解资本主义社会,这正是李嘉图社会主义者想要做的。一旦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据支配地位之后,所有过去的生产方式都被纳入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之中,而且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马克思在分析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指出:虽然存在着属于资本的洪水期前的条件,但这些产生的条件恰好意味着资本还不存在,而只处于生成之中。而一当现实的资本存在时,这些条件和前提就消失了,资本变成了自身生产的前提。“这些前提,最初表现为资本生成的条件,因而还不能从资本作为资本的活动中产生;现在,它们是资本自身实现的结果,是由资本造成的现实的结果,它们不是资本产生的条件,而是资本存在的结果。”[42]因此,一般意义上的物质生产过程变成了资本生产的内部过程。“在原始的历史形式中,资本起初零散地或在个别地方出现,与旧的生产方式并存,但逐渐地到处破坏旧的生产方式。”[43]而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资本是社会劳动的存在,是劳动既作为主体又作为客体的结合”。[44]这正是资本的支配地位的确立,生产逻辑被整合为资本逻辑的一种表现形态。

在资本的支配下,体现人的主体本质的对象化活动被异化所支配,生产逻辑意义上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分工变成了这种异化的现实根源,协作与机器的意义也同样被资本逻辑所改变,生产力发展所节约的时间,本该成为人的自由发展的时间,却成为资本获得剩余价值的条件。在人类学意义上物质生产逻辑能够展现人的本质力量的地方,在资本主义社会都被异化为人的空虚化。“在资产阶级经济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时代中,人的内在本质的这种充分发挥,表现为完全的空虚化;这种普遍的对象化进程,表现为全面的异化,而一切既定的目的的废弃,则表现为为了某种纯粹外在的目的而牺牲自己的目的本身。”[45]这并不是说生产逻辑意义上的分工、协作、机器大工业没有意义,而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它们在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与人的解放的同时,又设立了这种发展与解放的栅栏。可以说,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分工、机器等的说明,实际上是按照双重结构展开的:一是生产逻辑意义上的说明,二是资本逻辑意义上的说明。后者是对前者的重新审视,同时前者又构成了批判后者的重要参照系。资本逻辑批判在分析资本的运行中,最后要解决的正是特定阶段生产逻辑所面临的被支配问题,从而使生产真正成为人的解放的条件与过程。

随着资本逻辑对生产逻辑支配地位的确立,我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也必须做出改变。按照我的理解,这种认识的改变主要体现为以下两点:第一,马克思认为,当资本主义以自身为自我再生产的起点时,就必须按照资本逻辑的自我生产过程来建构我们的认识。这也就意味着,当我们运用经济范畴来理解当下历史时,就不能按照这些范畴的历史过程来进行排序,“它们的次序倒是由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的相互关系决定的,这种关系同表现出来的它们的自然次序或者符合历史发展的次序恰好相反。问题不在于各种经济关系在不同社会形式的相继更替的序列中在历史上占有什么地位。更不在于它们在‘观念上’(蒲鲁东)(在关于历史运动的一个模糊的表象中)的顺序。而在于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的结构”[46]。这也是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批判蒲鲁东的主要论点。因此,

在研究经济范畴的发展时,正如在研究任何历史科学、社会科学时一样,应当时刻把握住:无论在现实中或在头脑中,主体——这里是现代资产阶级社会——都是既定的;因而范畴表现这个一定社会即这个主体的存在形式、存在规定、常常只是个别是侧面;因此,这个一定社会在科学上也决不是在把它当作这样一个社会来谈论的时候才开始存在的。[47]

第二,不可将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还原为一般物质生产过程,从认识的过程来说,对生产逻辑的认识是一种回溯性的认识。马克思在人体解剖与猴体解剖的论述中充分地表现了这一主题。只有认清了资本逻辑,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一般生产逻辑,这有点像黑格尔所说的,密涅瓦的猫头鹰只有在黄昏的时候才起飞。

资产阶级社会是最发达的和最多样性的历史的生产组织。因此,那些表现它的各种关系的范畴以及对于它的结构的理解,同时也能使我们透视一切已经覆灭的社会形式的结构和生产关系。资产阶级社会借这些社会形式的残片和因素建立起来,其中一部分是还未克服的遗物,继续在这里存留着,一部分原来只是征兆的东西,发展到具有充分意义,等等。[48]

同样,对资本逻辑的认识,也只有在资本主义开始自我反思的时候才是可行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只有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自我批判已经开始时,才能理解封建的、古代的和东方的经济。在资产阶级经济学没有用编造神话的办法把自己同过去的经济完全等同起来时,它对于以前的经济,特别是它曾经还不得不与之直接斗争的封建经济的批判,是与基督教对异教的批判或者新教对旧教的批判相似的。”[49]

因此,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重点聚焦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历史唯物主义与资本逻辑的批判分析是一致的,这正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生命力所在。在对资本逻辑的分析中,资本逻辑与生产逻辑交织在一起,但资本逻辑处于主导与支配地位,瓦解资本的逻辑也就构成了马克思《资本论》及其手稿的核心理念。当然这里将资本逻辑与生产逻辑加以区分,并不是说在现实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真的存在着两个可以区分的生产过程,而只是为了便于说明马克思的思想。至于资本逻辑的具体内容,需要结合《资本论》及其手稿加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