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丢勒堪称欧洲级的艺术大师、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北方艺术家。在德国艺术史上，没有哪位艺术家像他一样备受推崇，而且是从他在世时起一直到现在，从未间断过。这可以从三个例子看出：丢勒逝世两天后，他的学生剪下死者的一缕卷发并将之收藏（现存于维也纳造型艺术学院铜版画馆）；巴伐利亚国君路德维希一世请普鲁士雕塑师劳赫（Christian Daniel Rauch）创作了丢勒的全身青铜雕像（1826—1840，现存于纽伦堡丢勒广场）【图3-2】；1508年，丢勒在纽伦堡购置住所兼工作坊，这座房子如今是丢勒博物馆，其中没有留下家具实物，不过可以看到版画印刷设备和制作流程。

丢勒的素描《祈祷的手》（Studie zu den Händen eines Apostels/Betende Hände，1508）原本是为创作宗教画准备的习作，却被尊为代表德国式虔诚的经典作品，在19世纪和20世纪被竞相模仿，从而广为流传。德国当代艺术家施泰克（Klaus Staeck）创作了素描《关于坚信礼》（Zur Konfirmation，1970）【图3-3】，在丢勒素描的双手上加了一个螺丝，把合十祈祷的手紧紧拧在一起。这既是对虔诚信仰的形象阐释，即以信徒与上帝之间的对话为宗教要义，这一沉默的身体语言是信徒的心灵对上帝开敞的规约化手势，同时却也影射日益泛滥的丢勒复制品对艺术创作的规约性和强制性（禁锢）。

图3-2 劳赫，丢勒全身青铜雕像，1826—1840

图3-3 施泰克，素描《关于坚信礼》，1970

丢勒生于纽伦堡，其父是金饰匠，手工艺极其精湛。丢勒先在拉丁语学校和父亲作坊里习得绘画技法；15岁时从师木版画和祭坛画画家伍尔吉姆兹，4年后学成出师；1490年，他开始游学，最初两年的大致路线是沿着莱茵河游历德国西部的主要工业城市，并去往科尔马寻访极负盛名的版画家松高尔，可惜当他抵达时，大师已仙逝几个月，尽管如此，丢勒仍在松高尔兄弟继续经营的作坊待了一段时间，以便学习版画技艺，接着去往巴塞尔（当时欧洲的版画制作中心），在此担任素描绘图师；1492—1493年，他在斯特拉斯堡担任学徒，1494年5月返回纽伦堡成婚；当年年底首次经由茵斯布鲁克、蒂洛尔地区前往意大利，沿途绘制了不少水彩风景画，结识了威尼斯画派创始人乔瓦尼·贝利尼，在威尼斯学习了意大利文艺复兴大师曼泰尼亚（Andrea Mantegna，1431—1506）的创作，其画风保留着哥特式艺术的痕迹，作品线条刚劲、轮廓清晰，显出苦涩苍劲的笔力，具有震人心魄的感染力，曼泰尼亚还擅于采用不同寻常的视角、构图和着色，突出透视感、解剖学和画面的浮雕效果，例如其晚年名作《哀悼基督》（约1490年）。1495年晚春时节，丢勒返乡，开设了绘画和铜版画作坊；1505—1507年，他重游意大利；1520—1521年，他携妻游历荷兰、比利时，途中创作了约120幅肖像画；返回故乡后，丢勒体力衰弱，屡为病魔侵扰，却仍坚持创作；1528年，丢勒去世，终年57岁。丢勒的两次意大利之行和之后的荷兰、比利时游历使他得以广泛深入地了解邻国的艺术风潮，结识了同时期的许多杰出画家。

自14世纪起，纽伦堡依靠其位于欧洲中心的交通枢纽位置，大力发展贸易，经济和文化日益繁荣，成为德国的商业、手工业以及文化中心之一。1427年纽伦堡成为帝国直辖市，与70多个欧洲城市进行免关税贸易。与此同时，中世纪的绘画和雕塑工匠逐渐转型为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艺术家身份意味着获得更多的社会认可和尊重；随着社会地位的提高和经济状况的稳定，艺术家力图跻身文化精英之列，丢勒就是要求提高艺术家地位的开风气之先者。比如他的第二次意大利旅行与版权有关：威尼斯画家莱蒙蒂（Marcantonio Raimondi）在圣马可广场看见商贩出售的丢勒版画，就把其中的74幅木版画制作成铜版画，签上自己的名字出售。丢勒得知此事后，提起诉讼，并专程前往威尼斯，希望威尼斯法院制止这种侵权行为，威尼斯市政厅的判决结果禁止莱蒙蒂在这些翻版作品上署名。这是德国艺术史上第一起关于艺术品版权的官司。这起事件不仅说明，丢勒的作品当时在威尼斯广为流传，被各类画家以及陶瓷艺术家竞相模仿，而且展现出他对自己作品价值及其独创性的充分意识和努力捍卫。这还体现在他自创的签名【图3-4】，签名由名和姓（Albrecht Dürer）的大写首字母组成。他将字母A的顶部改成一条长横，然后在A中间的横线下嵌入大写字母D。他在所有作品上一一标注这一“防伪标记”，相当于盖上自制印章，有时还在画作上加注一句话，具体说明创作者之名以及创作的时间地点，甚至预言作品之不朽—下文还将具体讲到。

丢勒一生一共创作了60幅油画、350幅木版画（Holzschnitt）和铜版画（Kupferstich）、1000幅水彩画和素描，另外还有印刷版画（Druckgraphik），他的艺术创作领域十分广泛。我们从丢勒的自画像说起，接着介绍他的肖像画，由此过渡到宗教画、铜版画，最后关注他以动物和风景为题材的作品。

图3-4 丢勒的自创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