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似曾相识

奉泽不是个爱迟来的人，这次，他是故意迟的。

他总是从内心里看不上这个会议，可能是因为会议借着正事大事玩乐的态度让以天下为己任的奉泽十分不爽；但更可能是，这场会议商议的，是怎么毁掉他最在乎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特别想来看看。

就好像有什么，牵引着他，那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若是今天不来，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这种直觉十年前曾经有过一次。

那时，文襄在一堆堆细琐小事里偏偏想起了妖狐害人的事情，又偏偏和旁边的人说起了，奉泽，又偏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那时候，他就有一种微妙的直觉：

他必须亲自去，不去，他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他就在哪里，听见了他这一千年里听过的最美的话语：

“你别走！”

那个小圆球一样的精灵稚气十足的说：

“胖球说娘亲不要溟儿了，溟儿没人要了。”

想到这里，奉泽像画上去一样板正的脸突然放松了一下，嘴角明显的温柔的向上扬了扬。

然后，那个笑容像静静的湖中细微的涟漪一样散去，淹没在冰冷的宫殿里，淹没在无限的孤寂中。

初夏时节，静静的仙湖面上重重叠叠地覆盖着金色的荷叶，娇艳欲滴的荷花清闲的飘在碧水之上，时不时一两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金鲤一下子钻出头来，俏皮至极。

奉泽很久没有这样悠闲的欣赏过这样的景色了，他几乎感觉自己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

从前，只有阿夜在的时候，他可以放松下来。今天，他也能沉浸在造化的神作里。

突然，他敏锐的感受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

他的心提了一下，然而转瞬间，他又自嘲的笑了。今天百家同乐，仙界哪个地方不能出现声音，自己这过于敏感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松驰一点。

奉泽轻轻地向声音的来源处走过去，微风吹着柳树的叶子发出温柔的轻唱。

几步开外，他看见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在一身青绿色的宫装装饰下，格外袅娜多姿，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洒在背后，女子亭亭玉立，一手优雅的握笔，立于案前，好像正在作画。

看到那个人，奉泽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

就在刚才他看见那个女子背影的一刻，他好像看见了那个人：

“阿溟……”

他不自觉轻轻说出那个名字，那个他压在心底千年的名字。

可是，自己的意识恢复以后，奉泽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

这个女子长相上确实是与南溟有一点相似，但是自己早已经确认，夜淇就是南溟的转世，其他人无论如何相像，也不可能是她。

然而，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女子持笔作画的风姿，与当年的她那样像，几乎那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是阿溟的习惯。

奉泽又向前缓缓走了几步，却发现刚刚自己太过激动，竟然忽略了，这个青衣女子身边，还跟了一个人。

他不自觉在心里暗示自己，万事冷静，若是在朝政战事上冲动，可能会忽略很多问题。

这种暗示，让他的心，不自觉酸了一下。

呵，西陵奉泽，是不存在放松的。

那个应该是青衣女子的婢女，她一脸俏皮的看着青衣女子，笑着说。

“仙尊这画的真是好，荷花跟那水里长着的似的。”

青衣女子的声音这个时候也传了过来，

“瞎说，哪有那么夸张。”

那个声音温柔悦耳，一起一落都柔柔软软的落在人的心上，包围住，缠绕起来。

这时候的奉泽也是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仙尊叶珩。

传说这种东西，有的时候不一定就不可靠。这对于叶珩的传说，可真是可靠了个没边。

现实中的她与传说中的一模一样，温柔似水，敏感细致，又不失女娇娃的俏皮。

不知道是不是奉泽弄出了什么声响，叶珩这个时候转过了头，正好与奉泽目光交接。

叶珩的眼睛很漂亮，一汪温柔的水含在长长的睫毛下面，皮肤如同凝脂，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这就是永远在才华上甩夜淇好几里地的六界第一才女，兼六界共同理想妻子，仙尊叶珩。

她转眼看见奉泽，有一种惊见天人的呆愣。眼前这个男人的气质，不是从前她见过的人可以相比，或者，根本就无法放在一起比较。

叶珩从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的处事风格，却不自觉的单单从这一瞥中，在心中默默念过古人说过的一句话：

“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把这么高的评价随随便便抛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奉泽觉察出了她的窘迫，立刻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有些抱歉的说：

“恕在下冒犯。”

仙界姑娘虽然腼腆，但是也不至于被看了一眼就算是冒犯了。于是叶珩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笔，同样礼数尽到的答道：

“公子客气。”

一点头之间，满满的都是曾经记忆中的神韵，一下子在奉泽的心间，狠狠敲了一下。

奉泽觉得仙尊叶珩身上，总是有一种抹不掉的熟悉感，那种感觉，好巧不巧就是对南溟的那种熟悉感。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千年前自己初见她的那个场景：

也是在仙界，也是一个夏天，也是在荷塘边，那个白衣曼妙的女子持笔作画，一举一动都是那样赏心悦目。

惊鸿一瞥，自信又文雅的笑容映入了那时候的奉泽的眼睛，她收笔一笑：

“公子客气。”

他那时基本上是被这种无人能及的气韵拖进了永远无法逃离的海洋，

“原本这造物者之藏就该天下共享，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赏玩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起啊。”

她最后的如同绽开的花朵一样的笑脸成了奉泽记忆里最美的颜色。

不如，

一起啊。

他们后面的时光，一直在遵守着这句话，让孤零零在世间赏玩的彼此，感受到了身边永远还静静站着一个人。

如果说年少轻狂的所谓爱可以被时间磨灭，再次提起来至多是叹一句天不应人。那么在孤寂时刻的知己情谊，在时间的长河中，特别是在长达千年的孤独寂寞环绕下，至多是沉睡，不会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