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情
一路上凰沐都没有说话，周围的破空声也没人讲话。
凰音识趣的闭上了嘴巴，竟这样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耳边是小火大声喊着“公主醒了”的声音。
小火是从小就一直照顾着她的侍女，比起侍女的这个身份，凰音倒是更觉得妹妹的身份更贴合她。
选择嫁给黑夜时，合族反对最厉害的也是小火。只可惜那时她一门心思的母爱泛滥，竟连一个小丫头都比不过。
“小七！”
凰音应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只见过去数年都难得整齐一见的众人此刻都挂着一张担忧的脸向她齐齐跑来。
这次晋升神位倒是给了她不少好处，当初黑夜的那一掌虽是震的她五感渐失，但好在如今修为上来了，从前觉得分外没用的天眼也派上了用场。
“让你们担心了。”凰音冲着他们笑笑，心中悄然化开一丝裂缝，暖暖的充斥在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傻孩子。”凰芷筱蹙着一双好看的眉揉了揉她的脑袋，嘴巴开开合合半晌，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你受苦了。”
“小七，你放心，这债，六姐给你记下了，龙族那帮孙子，老娘以后见一条打一条！”
说这话的是我的六姐凰夏，自小便数她最护我。因生得一副火爆脾气，论到善后，反而是她这个最小的妹妹每每替她了结。
“谢谢你六姐。”凰音又对着凰夏笑了笑，“不过不必了。”
“龙族不管怎么说都是六界大族，我们凤凰一脉虽实力稳压龙族一头，但终归数量稀少。若是此时强行开战，虽必赢，但肯定会有伤亡。圣女的存在是为了拯救，可不是害的同伴相继身亡。更何况天降大任于斯人，龙族，凰族都是顶尖族群，青丘之人素来不问世事，兽族之人又有不少怀着不善心思的，就算为了六界其余的人，我们也不能挑起纷争做这个天下罪人。”
凰芷筱又揉了揉凰音的头发，低不可察的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
凰音知道他们一定早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顾全大局，是压在她们每个人身上的责任。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我可压不下这口气！”凰夏几度张口，似是想要反驳，但又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最后只恨恨的说了这句话来。
“怎么可能。”
凰音猛地抬头看向了凰沐，只听他缓缓地开口，道：“两族交战虽不能，但那两个东西他龙族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东西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凰音点点头，“谁又说要放了他呢？”对她来说，最在乎的也就黑夜一个而已。
“二哥！”
远处一个男声咋咋呼呼的闯了进来，见凰音醒了，神色还颇为惊喜的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丫头，醒了啊！”
还不等凰音反击，就听得凰沐严厉的喝声，“胡闹！”
来人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凰音立时得意的瞥了一眼他。后来据六姐讲，她当时眼珠子都快要得意的翻上天了，她更是差点被她当时那模样笑的一口喷了出来。
缩着脖子的不是别人，算着辈分其实他应该才是我们兄妹中第七个出生的，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凰族圣女皆是被称作七公主，因此到了她这儿反而白白捡了一个口头上的大便宜，是以凰一霖总是与她作对。当然了，如果有外人欺负她的话，他一定是打头阵打的最猛的一个。
关于这圣女的秘闻凰音幼时倒是听了那么一耳朵，据说洪荒初成，那时凰族掌权者多为矜持，一族之长更是无心情爱，因此每每有了七只后代后就禁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是以每每圣女出现才都是排行老七。到了阿爹阿娘这一代倒是好，族中大事一概交给了二儿子去管，他们两个倒是好好逍遥快活了一番。据凰一霖说，她出生时天降异象，那一日凡是召了天劫的人都是顺利进阶，就连门前看门的老大爷都是顺利进了阶，往日灰白的头发立刻乌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也都平滑了不少。就因这，阿爹阿娘还宝贝了她许久，不像六姐和小八出生时那样直接丢给了大姐去带。不过好日子也没多久，不过堪堪半月，两人就觉得她碍了眼，打个包来就送给了二哥，就因这，小八每每都酸的要命，可叹她小小一团儿什么都没感受到便得了一个大敌。阿爹阿娘在她不过两百岁时就双双携手自在逍遥了，此次得了消息怕是要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到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小八，你这莽莽撞撞的闯进来是怎么了？”凰沐的目光从凰音身上移了开来，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哦对了！”凰一霖一拍脑门，死死咬着牙忿忿的道：“龙族那帮老王八蛋，”他死死的攥着拳头，脖颈青筋一跳一跳的，“他们打算拿个侍女打发我们！”
凰一霖的脸色难看极了，听了他消息的众人脸色也都难看极了，凰音轻笑，突然福至心灵的知道了什么。
“怎么回事？”凰沐木着的一张俊脸霎时阴了下来，“龙族是想挑衅凰族吗！”。
凰一霖低下头，手紧紧的攥着，“那条负心龙押解途中突然浑身散出金芒，王八蛋族长说那是什么圣子降世，注定要为斩妖除魔而生的，说死都不肯再把小王八蛋交给我们，还说什么对不起我们云云，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就是不能动小王八蛋，动了就是对不起天下云云。”他不是不可以当时一掌轰死那条黑龙，可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了他妹妹身心的人就那样被人从他面前抬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以后活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凰音抬眼看了看，只见所有人都被他这话打击的跟他似的也低垂着头，紧攥着拳头，只有凰沐在看她。
她偷偷对着他眨眨眼，继而笑着打破了这颓废的气氛，“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啊。不能杀就不能杀喽，反正我不还活着呢嘛，也没必要把事情做的那么死啦。”凰音见他们仍是一副沮丧样子，只好又对着他们笑了笑，这次她机警了些，先重重的咳了一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后才挤眉弄眼的看着他们笑，“不过我也不想这么轻易咽下这口气。”她顿了顿，待足足吊足了他们的注意力后方才缓缓的道：“他们既已天下威胁我们，那我们不如也做足了受害者委屈的姿态，既然黑……额，龙族的太子殿下既然是为了天下万民而生，那想来天下有祸事时自然是他一个就可以横扫千军了。我们凰族此次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还不能讨回公道总是要任性些的。以后天下大事我们凰族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龙族有事也无需再请我族。到时候直接昭告天下，龙曜不死，若有战事，我族定绝不出师！”话到最后，已有几分冷意。黑夜会活着其实她并不意外，他这人那样狠，心思那般缜密，想来退路早在他决定废了她的那一刻就已经找好了，毕竟他一贯是个聪明人。可她这人偏生记仇的很，他现在以这样的身份要挟凰族，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可要她原谅他，除非他死。
凰沐怔怔的看着她，许是凰音唇边的那抹冷笑太过瘆人，半晌他才回了她一个字：“好。”凰沐一向疼宠她，他不会拒绝她。
自此，盟约就算是成了，龙族虽百般不愿，可到底他们理亏，只能默默咽了这口苦水。至于其他那些个只担心自己的各族见自己生命也有了保障，也都纷纷点头，表面上一副龙族深明大义的样子，背地里却是将龙族骂了个够，倒是让她们捡了不少热闹看，自此，两族之怨在世人眼中草草落幕。
值得世人津津乐道的倒是避世的青丘一月后昭告天下帖子的事，据传那帖子中青丘的言辞极为不客气，大致内容就是龙族行为不堪，她们青丘不屑与之为伍，此后两族不必往来云云。青丘一族虽不出世，但整体实力丝毫不逊色于龙族，因此龙族也只好再次咽下了这口气，没办法，谁让他们理亏呢。
………
………
“阿九，你莽撞了。”招摇山内，凰音坐在满是桂树的石台上，看着对面一身红衣笑的恣意的女子。
女子撅了撅嘴，声音似银铃一般清脆悦耳，“有什么莽撞的嘛。”说话间，一阵微风袭来，女子的红衫微微浮动，就似一朵艳美的红色玫瑰花。
远处的狐狸崽子不慎瞥见，脸蛋红的似是喝了一坛陈年酿。凰音微不可查的笑了笑，继而弹了下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好啊，这才多久没见啊，都学会对我使惑术了。”
“切，那你不没中嘛。反正我就是看那些个臭龙不顺眼，我的音音这么好平白却被他们欺负了去，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能忍我就是忍不了！”阿九看着她，眼底的心疼都快溢了出来。
阿九与她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知心好友，青丘一族虽然避世已久，但阿九不是个能被关住的性子，一次贪玩偷溜到人界的时候竟忘记了带钱，坐在客栈大堂被人指指点点的。那时凰音刚好与凰沐吵架一气之下独自一人偷溜到了人界，好巧不巧的刚好和阿九一家客栈，替她付过钱后两人就这样结识了起来。后来她问阿九当时为什么不用法术变个钱来脱身，阿九说了句让她至今难忘的话。
阿九说：“我阿爹阿娘和几个哥哥从小就教导我，做兽就应该坦坦荡荡的，没钱就是没钱，若我施了法术哄了他们一时，那就是在欺负比我弱小的人，我阿爹阿娘从小告诉我最多的就是不能欺负弱小。”一来二去的她们突然觉得彼此之间竟是这般合拍，再然后就总是相约偷溜，慢慢的就成了彼此之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凰音叹息着揉了揉阿九的头，青丘一族都是些爽朗的性子，大家往来也没那些个弯弯道道的心思，“阿九，你对我真好。”她顿了顿声，想起每次来时阿九的阿娘每次都会给她做可口的小点心，只好又道：“你是怎么劝说你阿爹的，他，有没有怪你……”
阿九安慰似的一把揽过凰音，“放心，阿爹阿娘没有怪我，也没有生我的气。事实上他们讨厌那群长虫很久了，如今你的事反倒是给他俩一个划分界限的理由呢。”
凰音的脑子里无端的就想起了一个秘闻。传闻很多很多年以前当今的龙族族长似乎是想强迫如今阿九的阿娘下嫁给他，为此做了不少腌臜下流的小手段。还好当时阿九的阿爹年纪轻轻便小有所成，揍的如今的龙族族长牙齿都掉了好几颗，一张龙脸肿的像头猪一样。
凰音与阿九对视了一眼，显然是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之后凰音又在阿九这逗留了许久，临别时她托阿九帮她保管了一个秘密。阿九沉默着点点头，自袖中递给了她一坛酒，眼中心疼依旧，甚至更浓了些。
凰音冲她挥了挥手，作别了她的阿爹阿娘，径直飞至了二哥身边。临走时，鬼使神差的又回了头，见阿九还在原地，见她回头又重重的对着她点了点头，凰沐莫名的看着她们，想了许久只当是两人不舍作别。
回到了族里，守门的老大爷照旧对着凰音呲牙，她亦回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笑。
走了一会儿，“二哥，可不可以帮我个忙。”凰音停下脚步，笑着看向了凰沐。
“先回屋。”凰沐头也不回的给她甩了三个字，凰音只好又紧紧跟上。
回到屋内，凰沐倒是不客气的捞了一把她这小屋最舒服的一把椅子来，一屁股坐在了上面，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凰音觉得她额上的青筋一定是跳的十分欢快，就算感觉不到，但对面的镜子有些过于明亮了。
凰音清了清嗓子，自衣袖间将阿九塞给她的桂花酿拿了出来。
“二哥，我今日去了招摇山，青丘一族素来钻研情之一道钻研的特别深，这坛酒中就装着阿九好不容易给我偷来的忘情散。”凰音顿了顿，目光突然有些游移。像她这般没用的圣女怕也是族中第一次出现，实在羞愧，羞愧得紧呐！
谁知凰沐并没有骂她，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眼底的深意凰音是真的读不懂，“决定了吗？”凰沐淡淡的开口，也没说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凰音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按着他的表面意思点了点头，继而又是一片静谧。
良久，二哥终是主动打破了沉闷，“需要我做什么？”他看着她，眼底的复杂被一片认真所取代，凰音不由得抖了一抖，心底微酸。
凰音点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道：“明日起，我就不会再记得有关黑夜的任何了。避免有人不知情的撞进来还不如二哥你一会儿就直接和他们解释清楚。万一以后不慎偶遇了他们也不至于叫我再错一次不是。”她笑笑，要是平时这般委屈她肯定哭的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都要蹭到二哥身上的，只是……
凰音抬手习惯性的触了触眼角，可手指上却什么也没有。
她都忘了，她已经没有办法流泪了。
她想她现在肯定还是做不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没关系，明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凰音微微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的斜靠在榻上，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颤抖，她听到她轻声说，“我累了。”
凰沐一言不发的起身，也没说帮不帮，径直开了门。
“二哥。”凰音颤着声音突然轻声唤住了他，“对不起。”她想对他说句谢谢你，可最终话语在她喉中哽咽许久，变成了对不起。
凰沐的身形在黑暗中顿了顿，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凰音苦笑着看着他离去的地方，她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还是喝了那坛桂花酿，坛子破碎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可见，一片又一片碎片就像她一样，早已千疮百孔，又何谈救赎。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忘情散，自始自终这份情感涉及的仅仅只有她一个人，从今往后，这份痛苦，也自该由她一个人受。这坛桂花酿还真是烈啊，真不愧是阿九埋了几百年的。凰音看着窗外那轮孤傲清冷的月，口中的笑不受控制的发出声来，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肆意又疯狂的笑着……
……
……
凰族决策堂。
此时决策堂内挤满了许许多多的人，以凰音的二哥凰沐为首，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甘的愤怒以及痛恨自己的无力，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倾听着彼此最珍贵之人凄楚绝望的笑声，直到破晓之声第一次的出现，笑声也仿佛随之逝去一样，太阳继东方升起，百鸟齐齐盘旋在上空悲鸣，将所有黑暗一一吞噬，不留半点痕迹。
……
凰沐踱步走到了门边，眼神望着太阳微微半合，“你们知道该怎么做的，都回去吧。”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似一道闪电般消散在空中，速度快的好像门前只是局部微微刮了一阵龙卷风。
……
……
“二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堵我啊……”
这是，已经喝了？
凰沐自早上离开后便径直来了这里，可手在门边举了半天，却不知他该不该敲下去。正纠结着呢，结果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少女穿了一身金黄的衣裙，歪着脑袋有些不满的嘟着嘴，不自觉的向他撒着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