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池塘的眼睛

那时候，池塘大概有七、八分地那么大。

池塘里面有荷叶，荷叶下躲着小青蛙，黑鲤鱼;水面上有绽放的荷花，荷花上歇着一只红蜻蜓;还有莲蓬，莲蓬脚下紧紧挨着雪白的莲藕。那水清澈见底，居然能看见爬爬虫躺在水草上面一动不动。原来，它听见了泥鳅与小虾米正在说悄悄话。

对面也有一朵＂荷花＂，她经常蹲在青石板上淘米洗菜。

荷花就是邻村的姑娘，那脸蛋就像池塘中盛开的荷花一样，粉嫩粉嫩。

他心里清楚，荷花心里装着自己，因为荷花遇见自己，顿时就变成了鸡冠花。

荷花父母不同意，原因竟是他和他爹一样，是个光头，也就是秃头，天生的。只有荷花认定了憨厚的他，坚持非他不嫁。

结婚那天，双方见面，丈人一家还是没有笑脸。

没说几句话的功夫，两家人就动手了。

丈人怒吼:他奶奶的，都给我上，打死老秃驴带小秃驴！

双方亲戚，三婶六舅，七姑八姨，齐上阵。双方开始群殴，女同志尤为勇猛，身先士卒。

场地就是他家。从屋里撵到屋外，锅铲勺子，铁锹锄头，全都派上用场。

于是，鸡上房，猫爬树，孩子躲到床底下，小牛犊蹿到几里外，只有狗最勇敢，狂哮助阵。

桌椅掀翻，碗碟俱碎，菜汤满地。

这时，不知道是谁点燃了自己的三间正房，男方亲戚更是怒不可遏。特别是他爹，那拳头快准狠，丈人眼睛都肿了，他还是不肯收手。

这下激怒了小舅子，他居然提着粪桶，泼向了灶台，卧室还有大门！这是迷信里说的最阴毒的一招，万万使不得！

他扬起手中的菜刀，冲向小舅子，荷花抱着他死死不放手。

他没动，因为荷花。

他甩了菜刀，攥紧拳头，手心里似乎都能攥出血来，只是菜刀稳稳的嵌在老榆树上。

村长，村支书，还带了几个以前当过兵的壮汉，飞奔赶到，才制止住他们。

双方亲戚中，坐着的去了村卫生所;靠着或是被人扶着的去了乡里卫生院;躺着不能动弹的全都去了CZ市，剩下站着摸头擦脸，捶腰揉屁股的全部回家养伤。

付了医药费，家里一贫如洗。

三年后，荷花因为怀孕，不能下地。所以，小舅子过来帮忙收稻谷。就是割稻成捆，挑去打谷场。

路过小池塘，小舅子非要洗脚，他不洗。因为，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忽然，不会游泳的小舅子滑进了池塘，他情急之下抓住岸边的一小撮水草，可是水草连着整块土坷垃，全进了池塘。

“姐夫，救我！姐……啊……”他呛了水，不能说话。

他水性极好，此时大脑之中却突然闪过一组画面，就是小舅子泼粪的情景，那灶台，卧室，门上的粪便。他狠狠攥紧了双手……

小舅子的头发也不见了，只记得有一个惊恐、绝望而又悲愤的眼睛。

荷花哭倒在池塘边，丈母娘撕裂他的衣服，留下道道抓痕，丈人对他拳脚相加。他的嘴巴流血了，也不知道擦掉，只是发抖，总觉得池塘里面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不敢去池塘，甚至不愿靠近池塘。

他紧紧抱住自己，却还是瑟瑟发抖，心里害怕极了。

自那以后，每晚一合上眼，尽是小舅子的眼睛。他被这种感觉折磨的痛苦不堪，却不能告诉任何人，连荷花也不能说，因为大家都以为他是吓傻了，所以才忘记救人的。

儿子长大了，他不允许儿子接近池塘，可是孩子却背着他学会了游泳。

后来，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这在大半个县都产生了轰动效应，还有人请他与儿子上电视作访谈节目。

他很开心，坐在电视机前品着分金亭，随口问荷花，儿子呢？

荷花说他去钓鱼了，况且会游泳，没关系的。

已经九点多，儿子还没回来，他突然产生一个恐惧的想法。

他去了池塘，只见岸边尽是手电筒，探照灯，还有火把，与小舅子那晚的情景何其相似！

他脚底一软，立刻昏死过去。

三天后，他与荷花哭晕在棺材前，都没有去殡仪馆，骨灰是亲友带回来的。

儿子陪伴小舅子去了……

那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小舅子和这个外甥相处的很好。小舅子还向他道歉，说自己太小，不懂得人情事故，不该泼粪，请他一定要愿谅自己。

他抱着小舅子，呜呜的掉了好多眼泪……

半夜醒来，发现荷花正在熟睡，他把荷花紧紧搂在怀里。

这以后，每夜睡的还算踏实，而且再也没有看见过那双池塘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