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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唯有饮者留其名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既然回家复读的打算已经没了,就安下心来准备把自己的四年青春留在这里吧。

正豪的舍友有南方的,也有本地的,但是最让正豪喜欢的似乎还是文昊。自己也说不出喜欢文昊哪儿,也许是因为文昊是这四个人里第一个和他喝得酩酊大醉的,两人内心深处的情感比较亲近吧。

刚入校上的第一节课就是入学教育,全院的新生都去。正豪和文昊去晚了,到了教室以后发现早已人满为患,站在后面什么也听不见,但也不点名,文昊便对正豪说:“咱们出去喝点?”

正豪已经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了,不想虚度自己的光阴,虽和文昊溜出了教室,但是正豪没有和文昊去喝酒,而是回到了宿舍,文昊自己不知去哪里了。

回到宿舍,人都去参加入学教育去了,正豪也不知道该干点啥,想看书,但刚入学宿舍也没什么书。还是去趟图书馆吧,虽然小点、破点,但还是有那么几本书是可以看的。

待他吃完饭来到图书馆门口,先在门外偷偷地望了一眼里面,发现前天那个凶巴巴的老师今天不在,才大步走了进去。当走到阅览室时,发现门是锁着的,安保人员告诉他阅览室晚上是不开门的,怪不得那个大妈不在。再走到自习室门前,看见的是一摞一摞高山似的书堆,比自己在高中时桌子上的书都多。正豪傻眼了,不是说上了大学要比高中时轻松多吗,怎么还这么辛苦啊。

入学大会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意味着军训的开始。

军训,是很多学生最想逃过的一关;但是在家长眼里,几乎所有家长都希望孩子接受一次这样的训练,说什么锻炼吃苦耐劳的品质,都是废话,他们怎么自己不来锻炼锻炼,还能减少脂肪肝、糖尿病的发病率。

杨正豪每天都按时起床,然后到操场接受训练,但几乎每天都得等一等刚从被窝里爬起的吴文昊。

一天在中途休息时,文昊突然神神秘秘地对正豪说:“我觉得现在逃走也没事,等一会站队时教官也不去后面看是不是对齐了,反正也快要解散了。”

正豪没这胆子,高中时他就不逃课,刚上大学对这里的环境还这么陌生,更不敢了,何况现在离解散也没多长时间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文昊说不动正豪,一个人趁教官与其他几个教官闲聊之际,偷偷地从操场的围栏钻了出去。

可是往往无巧不成书,本来照以往几天,等休息过后站完队就该排队去食堂吃饭了,一到食堂大家就都解散了。可是今天却还要练几次齐步走。一往前走,教官自然就发现了后面缺一个人,怒斥着停下来,非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首先问的便是吴文昊身边的人。

文昊和正豪身高差不多,站队时特意站到了一起,当教官问时,正豪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出卖朋友,把他供出去,还是假装不知道替他掩饰呢?

最后教官要一一点名,看看别的方队都已经去吃饭了,自己队伍里的人怨声越来越重,正豪无奈,就把文昊供了出去:“教官,他肚子疼,上厕所了。”

“鬼才信,要是上厕所你早说了,他也早回来了。”教官怒道。

最后的结果是文昊挨了通报批评,并且写检查。他是大一同学里第一个挨处分的。

正豪特内疚地和文昊道歉,因为是他把文昊供出去的。吴文昊倒是特潇洒,看样子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半个月后,每个人都以黑炭似的脸宣告这次军训结束。

正豪还是感觉不到一点大学的气息,虽然自己每天身在大学的校园里,每天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是觉得特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他厌恶东北那家伙不洗脚每天脱了的臭鞋就放在自己的脑袋旁,他更不喜欢南方那个不知哪个省来的小子每天用比外语还难懂的方言打好几个小时的电话,也真有那么多话说!

杨正豪曾经下决心留在这里的前一刻做过另一个决定,就是好好学习,努力考研。

但是现在离考研似乎还太早。而且,如果考研,英语一定是最大的问题,因为他的英语一直就不好,所以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先学英语,把四级考过了。

军训结束后,学校放三天假。

第二天刚一起床,正豪就跑去书店买了本英语四级资料,左挑右选,最后觉得还是买本词汇吧,词汇最基础,最重要。

回到宿舍,发现就剩下文昊一个人了。文昊说,宿舍的其他人,有的去参加老乡会了,有的和朋友逛街去了,毕竟很多人第一次来北方,迫不及待地想领略北国风情。吴文昊不屑去听那些师哥大吹特吹,显示出一幅国家领导人的样子来,向蒙昧的师弟师妹们传授做人、做事的经验,最后还特大方地来一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他又不打游戏,只好闲在宿舍一个人没事干了。

宿舍只有他们两个人,可谓同病相怜。

文昊看了看正豪手中的书,开玩笑地说:“还真像个三好学生啊。”

“我得好好学习,不能把这辈子的幸福就让这么所一破学校给终结了。”

“那是,不过学习也不在这一时,别人都出去玩了,要不请你喝点去?”

“不去!”

“人生在世,会当畅情适意,放假了还学习,那还叫放假吗?”

正豪想想也是,学习也不在这一时,大学四年的时间浪费掉这么一点也算不了什么,九牛一毛。何况文昊是自己在这里最好的朋友。终于在吴文昊的软磨硬泡之下,本来就不坚定的意志一点点地崩溃了,两人喝酒去了。

还如第一次那样,先要了两件啤酒。

文昊问道:“你看上去是个乖乖的好学生,可是这酒量还是可以的啊,以前常喝?”

杨正豪就和他讲起了自己的喝酒经历。小学时父亲曾在家里和几个朋友喝酒。他在院子里玩,觉得口渴,就跑回家找水喝,其中一个特坏的家伙指着一个杯子说那里面是饮料,他也没怀疑端起来就喝,可他不知道那里是白酒,咽到肚子里一大口,当时觉得火辣辣的,全身像着了火一样,但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特舒服,特别是在院子里玩,刚才还觉得冷,后来一点冷的感觉都没有了。从那以后就喜欢上了酒,时不时地会偷喝一两口,因为自己一直住校,所以周末的时候也会和同学出去偷偷喝点。上了高中后,有一次父亲突然拿上餐桌两个酒杯说:“想喝就自己倒上。”正豪意识到,父亲知道自己喝酒了,也没解释什么。自那以后,在家里、在学校,喝酒就再没什么可忌惮的了,老师也知道都这么大了,喝酒也无所谓,只是不要把酒带到教室,不要醉醺醺地来上课就行了。就那样,酒量就一天天地见长了。

听完之后,文昊感叹地说了一句:“白酒三斤,非一日之功啊!”

那一次,他俩又是天南海北地聊。文昊问:“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将来叫什么啊?”

“没有。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哪会想孩子的事啊。”

“哈哈。这事你不能等孩子生下来再想,那时候就来不及了。我的孩子将来叫‘其名’,君可知李白有‘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样的千古佳句。我现在就是饮者,所以我就留下了叫‘其名’的孩子。”吴文昊摇头晃脑地说道。

杨正豪听了呵呵地乐,心想“吴其名”,听起来还像“吴奇隆”,而且他怎么不想当圣贤呢,生下的孩子叫“寂寞”,儿子还好,如果是女儿,叫这名字别人还会想入非非!但加上姓吧,又是“吴(无)寂寞”,到底是寂寞呢还是不寂寞?更像是纠结的老子生下了纠结的儿子。

正豪兀自乐着,吴文昊虽然不知道杨正豪为什么乐,以为在说自己有才,也跟着乐。

两件啤酒眼看就要喝完了,文昊还要再来一件:“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正豪兄,将进酒,杯莫停。”

“不喝了,明天还要学习呢。”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文昊醉醺醺地大声吆喝道。

“你是不是高中时就学了《将进酒》这么一首诗?”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文昊自顾自地说。

正豪酒量相对文昊还欠佳,不断推辞:“不喝了,再喝真快喝死了。”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人生死不足惧,得一知己,死亦无憾,喝死了,也是死在兄弟你的酒杯下。”

那天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回宿舍的,只记得老板和服务员鄙夷的话:“看看现在这大学生。”正豪觉得很丢脸,不仅丢自己的脸,更给学校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