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阳光进行时
最好的时光
写在开始前
我总是重复着这句话：“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这个梦想，起始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无从追溯，然而它根深蒂固于我心中是确定无疑的。高考之前我就心心念念着去山区支教，时隔两年，终于有了机会向我这愿望踏出一步。
自从看了《山楂树之恋》之后，便爱上了眼睛弯弯的女孩，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两道甜蜜的音符。这个活动的负责人芳琼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就盯着这双弯弯的眼睛，充满了一心的欢喜。教二年级的手工课是我始料未及的安排。搭档的姑娘适时地开着玩笑，不能穿裙子啊，小朋友会掀女老师裙子的。
很多人都是有过志愿者经历的“前辈”了。他们被哄嚷着交流经验教训：有的小朋友在课堂公然“打架斗殴”，有的小朋友争先恐后抢老师手里的糖果，有的小朋友送了老师满满一大堆的礼物……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充满向往，也有些恐惧。我期待着这样一次经历，也害怕自己不能面对未知的挑战。
我在想，当我小的时候，我都在想些什么，在憧憬些什么、渴望些什么。想来想去，结论是：我都忘记了。记得我小时候跟爸爸妈妈赌气的时候，总会在心里恨恨地想，等我长大了，等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不会这么做，我会怎样怎样。而今我长大了，当我有机会面对像当初的自己一样的孩子时，我却忘了该“怎样怎样”了。我无法揣测他们想要什么，更无法预料我能给的是不是他们想要的惊喜。于是，在某一刻，也释怀了当年心中郁郁的怨愤。这世界有很多种爱，可能他爱了，但你从未察觉。总有人以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理解或者不理解的方式给予着你幸福。
我在想，当我很小的时候，有没有期待过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孩突然闯进我的生活，教我一节课，给我讲一个故事，送我一粒糖果，给我一个拥抱。如果有过，那么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笑的时候甜甜的酒窝，穿白色的长裙，风一吹，像个天使。然而，裙子是着实不能穿的，因为，“二年级的小朋友会掀女老师的裙子”。
目的地是农民工子弟小学。我一直在幻想，他们都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头脑中只能出现一双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的笑容，一支晃动的铅笔。他们都与我们当年一样，天真烂漫，纯净而美好。这世界总是编织着一张张密不可测的网，让本来永无交集的人不小心便能相遇。很多时候一场相遇并不能改变什么，但一个笑脸却足以温暖一个人很长的一段岁月。
我一直记得那个盒子的故事。据说，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个盒子，如果这个盒子在童年的时候装满了阳光和爱，那么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便能真诚自信地爱自己和这个世界。我们都曾经有过满满一盒子的阳光，他们，也该有的。
进行时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心里满是忐忑和欣喜。车子从大学校园的南门出发，向着城市的更边缘前进。车子行的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难走，路边的景色也渐渐由林立的高楼变成了低矮的民房，一起一伏的公路带着我们一行人的心一起一伏。
到达我们要上课的学校时正是孩子们下午第一节课前，校长把我们带进一间空教室。校长是个和蔼而慈祥的老先生，个头不高但总是笑呵呵的。我们学校的“四点钟”支教活动和他们学校合作过很多次了，很多同学都和校长是熟识了。坐在小学的教室里，看着板报上“少年先锋队”的红字，像是突然回到小时候的时光，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黑板，盯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更有趣的内容，只是今日再想举起右手回答问题时，才发现这小桌椅的高度早已不适合我们这样大的年龄。
到校早的孩子大多都在教室安安静静地上自习，只有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在外面蹦跳着追逐着打闹，有一些趴在我们教室的窗外朝里面看，胆子再大就直接进屋来问：“你们是来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吗？”我好久没有看到过那么多双童稚而真诚的眼睛，他们齐刷刷地看着我们，像是在期待着一个美好的梦，他们不断地打听我们谁教几年级、教哪个班，又告诉我们他的教室在哪里。我们这样一群陌生的人，在他们眼里像是一个个未知而奇特的秘密，他们亲近我们，并且急切地想得到我们的注意。
小学的院子不大，这一小片平坦的土地的另一边就是茫茫的庄稼地，之间没有界线。小学的厕所在一楼后面的角落，走进去我有隐隐的担忧。厕所没拐一个弯就进来了，遮没拦，站直身便不能遮住人，而且左右通风。
二年级的教室在二楼，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便有几个小男生一直问我们：“你们是教几年级啊？”当听到我说教二年级的时候，他们开心地嚷起来：“我就是二年级！我就是二年级！”然后高兴地带着我们上去。走上二楼的时候，一个小姑娘递给我们一朵纸折的百合花。她长得很清秀，说话声音很轻，告诉我们上次来的大姐姐教他们折过百合花，又说这朵百合花是送给我们的礼物。进班的时候已经打过上课铃，但班里呜隆隆的一片混乱，大家都玩得不亦乐乎，而搭档的女孩刚把我们带去的手工材料和准备的奖品放到桌子上，身边就围了一圈同学。他们都好奇地问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可不可以拿出来看看，可不可以先给他们一些玩。搭档招架不住了就连忙喊我，而我当时正在为一起打斗案断案。被打的男孩圆脸尖下巴，叫小力；打人的男孩白白净净的，眼睛大大的，叫小腾。小力哭哭啼啼地回到座位上，向我打报告说小腾打他；小腾不仅不道歉，而且态度还非常坚决。就这样，我们两个人一进门就被这一群小孩子给了个下马威。这时他们的班主任走进来，一声令下：“都回到座位上！”才帮我们解了围。老师对我们笑笑，说这个班的孩子特别调皮活跃。
我们的手工课的内容是做玫瑰花。花瓣是我跟搭档提前做好的，每个花瓣上都贴好了双面胶，同学们只要每个人用纸做好一个花茎，再把花瓣粘到花茎上就大功告成了。一开始班上乱糟糟的，于是我们说：“请同学们遵守纪律，现在先给同学们每人发一块糖，其余的奖品发给表现好的同学。”这一招果然让课堂秩序好了很多，却没想到发糖的过程中又出现问题了。小腾跟我说小力已经拿过糖了，他把之前的糖藏起来又来向我要。两个男孩又较上了劲，小力坚持说自己没有多拿糖，小腾愤愤地冲着小力说：“你撒谎！”我记不清楚到底给没给过小力，便给了小力一块糖，又对他说：“撒谎不是好学生！”
教孩子们做玫瑰花的过程真是让我和搭档忙得转不过来。本来以为很简单就能卷个花茎，没想到孩子们操作起来却并不简单。有的同学把花茎卷得特别粗，有的同学根本就卷不成柱状。我们一个一个给大家检查，给做不好的搭把手，做得好的就给一句赞扬。小力和小腾的动手能力都很强，只是小力是没等我们讲述清楚就开始动手制作，他把纸胡乱地卷成柱子，以至于效果极差；而小腾听我们讲完制作的要领之后才动手，他做得又快又好。小姑娘们最希望得到老师的表扬，她们刚一做好就急忙高高地举着自己的作品大声地喊：“老师我做好了！老师你快过来看啊！”眼神里充满了成功的喜悦。而刚才给我们送百合花的那个小女孩总是默默地不出声，做好了就把花茎摆在桌子上，等我眼睛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冲我笑笑，仿佛是告诉我：“我做好了！”
粘花瓣的过程也是充满“坎坷”的。很多同学没等我们说完要领，就迫不及待地撕开双面胶，把花瓣粘到刚刚做好的花茎上，于是花瓣粘得七扭八歪七零八落，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小力。而有些同学前一步的花茎做得不够成功，粘好的花瓣也随着没弄紧的花茎散落开来，百合花成了大风车。但还是有些同学把玫瑰花做得非常漂亮，比如小腾，比如角落里那个不爱说话的文静的小姑娘。最终大家在互相帮助中每个人都做成了一朵玫瑰花。
在玫瑰花的制作过程中每个孩子都努力了，我们不失时机地给以鼓励表扬，我们想让每个孩子都能享受到成功的快乐。而本来答应大家把奖品发给做手工最棒的同学的我和搭档，这时却不知该怎样评判孰优孰劣。于是我们决定用做游戏的方式来发出奖品。
我们的游戏很简单，老师在教室里走一圈，走到一个同学跟前说一个数字，这个同学只要用手指表示出一个跟所听到的不同的数字就算过关。同学们都很机灵，但我和搭档轮流命题，一圈一圈下来，速度一快便也有同学渐渐地被刷下阵来。小力是个滑头的孩子，他做错了之后会很快地改正过来。而小腾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孩子，他看见了便会指出来说：“老师，他刚才手指变了。”面对这样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决断，于是我对小力说下不为例，但小力下次还是这样。一轮一轮之后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小腾和小力也都败下阵来。当我问游戏还剩几个人时，那个文静小姑娘举起了右手，身旁的一个小女生指着她说：“她刚才手指举错了。”旁边的几个女孩也跟着附和：“是是是，她刚才错了。”小女孩依旧文静地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又问旁边的女孩：“她刚才错了吗？”女孩狡黠地一笑：“我猜的。”游戏进行到最后，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文静的小女孩。我们让她先去讲台上挑奖品，她挑了一个本子，之后同学们陆续挑走了圆珠笔、套尺、橡皮。我们本来以为会很抢手的娃娃和笑脸别针竟被冷落一旁无人问津。到小腾和小力挑选的时候，只剩下笑脸和娃娃。小力说：“我不要这个，我要本子。”小腾说：“我想要支铅芯笔。”我问小腾：“圆珠笔你喜不喜欢？”他说喜欢。我那时特别后悔没把本来准备好的那支圆珠笔带上，我以为他们都不会喜欢。最后，小腾说：“老师我不要笔了，我要个笑脸就好了。”而小力却骄傲地不要他不喜欢的东西，最后他什么都没拿。
最后的时候，袋子里还剩一些糖。大家便把我和搭档围在一起，一个个伸出小手找我们要糖。小腾尽力地维护秩序说：“别挤别挤！”而小力却是拿完一把又一把，他总是能挤到最前面。大家挤得越来越紧，把我和搭档几乎挤到了墙角，我对手伸在最前面的小力说：“你不是拿过了吗？不要再拿了，给别人留一点。”小力一扬头两眼狡猾地一眯：“那，那我不要了。”就挤出了队伍。
下课了，同学们送我们走出教室，那个文静的小姑娘又跑出来追上我们，把她做好的玫瑰花递给我们。我说：“你为什么要给我们啊？你留着吧。”她执意举着那朵玫瑰花，我们赶紧弯下腰双手接过充满小姑娘心意的玫瑰花。小姑娘转身跑回了教室，再也没回头看我们。要走了，我冲小力笑笑，他却像还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扬着头不肯理我。我们快要走下楼梯的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句：“老师，再见！”那一刻我觉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小腾这时却一句话也没说。我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他在楼梯上趴着，伸长脖子使劲向这边看，我冲他笑笑，他也冲我笑笑。我忽然发现他眼里似乎闪着泪花，我觉得这是我们今天遇见的最美好的男孩子。
后记
上课出来之后，校长带我们去看了太湖。小学就在太湖旁，走了一段土路，穿过一片花草丛，就来到了太湖边上。湖风吹来，湿润而惬意。远望太湖的另一边，墨色的山峦起起伏伏像是画中的勾勒；眼前道旁菜花开得金黄。
我一直记得小腾说他想要一支铅芯笔。在走进那个教室之前，我以为他们是一群亟待我们关怀的可怜的孩子；走进那间教室之后，我知道他们是一群与我们一样的孩子，他们一样爱疯爱玩爱闹，骄傲倔强正直诚恳。但当他们说出一个个小小的愿望的时候，我知道他们与我们又不一样，他们缺少的不是我们以为的娱乐和攀比，他们缺少的是我们早已习惯甚至忽略了的最基本的东西，他们需要笔，需要纸，需要更好的学习环境。
最初我是想带给他们温暖和快乐的，到最后我才知道，其实这个过程里被感动的是我。他们身上有着最质朴的纯真和浪漫、最真实的正直和诚恳，他们聪明，他们可爱，他们在向这个世界索取，也在向这个世界奉献。他们需要的是这个世界丰富的物质，而他们填补的是这个世界日益缺乏的真诚和纯真。我后来时常想起那个下午，那里有阳光，有童年，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