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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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火炕 踏实的睡眠

在这样静谧的夜晚,睡在巴拉提家的大炕上,安心,踏实,没有一丝的杂念。

这是一个占据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二地面的大炕。剩下的地方是一条用来供人行走的通道。对于北方少数民族来说,炕,有着生活的全部内容。一间屋子只要有了炕,屋子就是满满当当的,特别是炕角码放整齐高高的被褥,散发着生活的温馨和踏实。

整洁大方的炕,必定与一个贤惠温暖的女人有关,这样的女人总是将一个家全部装在心里,而最直接的表现就体现在炕上,炕上收拾得整洁,温馨,这里就充满家的凝聚力。家里有一个温馨的女人,这个家就必定是一个温馨的家。

南方人喜欢床,北方人喜欢炕,这是地域造成的生活习惯。炕和床的最大的差别就是,睡在炕上的感觉是踏实,睡在床上的感觉是浪漫。占据三分之二的大炕给人的感觉是舒适和辽阔,并且直接和地面相接,从墙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晚上的梦境和翻身都给人一种放心和舒展。床是按照人的需求制作的长条形的仅供用于睡眠的用具,如今那些高级的少了护栏的床,无论是翻身或是做梦,似乎都有一种放不开,因为一旦翻下床,整个晚上或者以后的几天,都会留下郁郁寡欢的郁闷,再到晚上睡觉或做梦的时候,自然就多了一些心理负担。

睡在床上的感觉,如同城市里渐渐不见了土路,只有柏油马路一样,总是和大地有一层隔膜。

然而,炕和床,其相通之处就是同样承载了人的命运,每个人的诞生、成长,每个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床和炕都充当着生活的重要角色。但我认为炕承载了床的全部功能以外,还有一种接地气的本初,炕以本初的方式打量着世间的一切,并且默默接纳和忍受着。

在长期劳动和实践中,炕也有了分类,按照供热方式分为两类:一类是那种不分冬夏的普通的炕,一种是火炕,冬夏都可使用。火炕有三种供暖方式,一种是与灶台相通,做饭也就烧炕了;另一种是以炉火供暖,在卧室或厨房安一炉子,炉子的烟火走炕;最后一种是直接烧炕,即在炕下设炕洞子,直接把柴火塞到炕洞子里烧。按照用材方式也分为两种:土炕和砖炕,土炕用土块,砖炕用砖,也有坯砖混用的。炕里面设置有烟道,烟道有散放式的,也有直肠式的。后来有人发明了节能炕,炕里面是空的,仅留一些立砖支撑着炕面。炕面上,靠近炉灶那部分叫炕头,靠近烟囱那部分叫炕梢。炕和山墙相连,山墙上凿有烟道,连着房顶的烟囱。

每个人从父母的孕育开始,就没有离开过炕,第一声哭泣来自于炕,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是炕摊平了躯体,并且在平静中送亡者走向墓地,而灵魂还要很长时间在这个炕上萦绕徘徊。

炕是人们温馨而又踏实的避难之所。也是人世间最激情澎湃和最温馨平静的地方。这里是安放我们灵魂和肉体,安放我们的生活和梦想,融入了我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的地方。

在北方少数民族地区,人的一生,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炕上度过的,这是不是和人们建筑炕占据一间房子的三分之一是一种巧合,我不得而知,但,炕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是可想而知。炕是人们高兴时温馨和激情的摇篮,是沮丧和忧伤时的避难的港湾,高兴时,睡个天昏地暗,郁闷的时候,同样睡个天昏地暗,不管哪种方式,炕,都在默默地承载着人的命运之舟。

在新疆的草原上行走,走进任何一个毡房,或者草原深处的牧民定居点,都可以看见奇大无比的炕,这些炕有高有低,有木制的,泥土铺就的等等,这些炕上都铺着绣着漂亮图案的羊毛毡子,一人多高的褥子和被子整齐码放在一个角落。一个炕桌静静地蹲在炕上,上面摆放着包尔萨克、馓子、葡萄干等食物,随时接待走进毡房的客人。而只要你走进了这样的毡房,就是走进了牧民生活的某个瞬间。

客人在这样的毡房受到的待遇无须质疑。客人将被主人让到大炕中央的位置。喝奶茶,饮酒,吃手抓肉,聊天,游戏,唱阿吾勒的六支歌,弹冬不拉,大炕用最热烈的方式接纳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以一种巨大的包容为客人摊开被褥,把人带进辽阔的草原,带进梦的故乡。

坐在巴拉提家的大炕上,喝奶茶、聊天,巴拉提的母亲在靠近火炉的地方忙着一幅哈萨克族风情的刺绣活,她的眼光时不时向炕桌瞟一眼,及时为我们续上奶茶。

当草原上的生灵沉入梦乡,辽阔的草原上空星光闪耀,草丛中的虫儿弹着清亮的琴弦,马儿咀嚼草叶的声音清脆悦耳,牛羊反刍着白天的一段经历,半梦半醒。偶尔传来一声夜鸟的叫声,就像平静的湖面扔进一枚石子,很快就归于寂静。屋内炉盖上的一壶水在“咕咕”地响着,就像温暖的伴眠曲。偶尔从炉口弹起的一粒火星亮光一闪,瞬间就落入了人们的鼾息中。

那只出生不久的小羊羔趁着巴拉提熟睡之际,跳上了炕,用嘴拱开被角,挨着巴拉提的父亲躺下,静静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