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座烂城,浮世绘尽
——读蒋兴强的长篇小说《烂城》
张静
春花灿烂的时节,喜闻老友蒋兴强先生的长篇小说《烂城》尘埃落定,心里很是振奋和欣慰。
我认识先生有四五个年头了,相互成为好友,主要源于先生的文字。长期从事报业和新闻记者的他,动辄一篇篇纪实或采访美文写得洋洋洒洒、酣畅淋漓,也练就他一手深厚老道的文字功底,这大抵是所有报人的共同特点吧。平日里,官文之外,先生多以散文为主。很喜欢他的《食说腊肉》和《父亲学石匠》,笔力深邃又浑厚大气,语言精练又朴素唯美,这两篇散文都曾获过奖和入选不同的散文集,令人印象颇深。
蒋兴强先生写小说仅是从最近几年来才开始的。处女作《瓜客》一出手便不同凡响,并荣登《青年作家》2010年第四期头版头条,这无疑给他的小说创作带来无穷的激情和动力。之后,先生又创作了几个中篇,其中比较有影响的《丢失的人》刊发在《滇池》2014年第三期,一月之后,又被列入《小说选刊》2014年第五期“佳作搜索”栏目。记得当时编辑是这样推介的:“七十八岁的江长水老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甚至一个儿子还是亿万富翁。原本应该过着儿孙绕膝、无忧无虑的晚年,却因为寻找离家出走的孙女而与女儿顺丽一起,成了“丢失的人”。小说批判了金钱对人心的腐蚀和约束,令人异化,使亲情破碎,其含沙射影之力量足以警示当下。
要说的是,蒋兴强先生此次完成的长篇《烂城》,是先生耗时四载又一次奉献给读者的精神和文化大餐。在看到他笔墨谆谆落下的那一刻,我想,我和他的心情是同样的。曾经,多少个夜晚,陪着《烂城》一起欢笑,一起忧伤,一起感动,一起愤懑。这期间的个中滋味,大抵只有南来的风、北去的雨,或者那一窗的弯弯清月,深深懂得吧。
先生碰触小说并不太久长,但其深厚的生活底蕴,辛辣老到的语言,加之对文字精雕细琢的严谨和从容,犹如清风朗月,都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我的文风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千里之外的先生不辞劳苦的点拨和指正,感谢之语不在这里一一赘述了。
文学即心学。这句话,在先生小说里得到非常清晰的印证。读先生小说,无论是脍炙人口好评如潮的中篇《瓜客》,还是令人百感交集唏嘘长叹的《钱殇》,无不彰显出先生倾尽满腔的笔墨和情感、为草根百姓发出的呼唤和歌唱,他一次次关注民情、民生,关注草根百姓的冷暖与福禄,这种担当肩负和写作姿态,在当下千姿百态的文字百花园里,显得多么弥足珍贵。
和前几个中篇不同的是,《烂城》走出了一条更为丰富、更为坚实、更为深远的创作之路。这篇四十二万字的长篇力作,依托先生所在的都市正在进行的城市建设大潮,依托他熟稔的新闻媒体,揭露了都市地产、媒体、政府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这种关系,在整篇小说里构成了一张大网。那张网里,有政府官员之间相互勾结,趋炎附势的媚态;有地产老板无视国法,恶意开发,任意践踏百姓人权和尊严的丑恶嘴脸;有草根百姓遭受家园掠夺,生活窘迫,流离颠簸而无处申诉的悲哀;有一界文人一支笔艰难地行进在道义和良心的夹缝里所承受的奋斗、矛盾和痛苦以及他们饱满深沉的感情世界。不能忽略的是,小说里,先生不惜笔墨,也为我们勾勒出现代都市里形形色色的女性群像,她们以各自的方式存在着、挣扎着、迷失着、善良着、温情着、堕落着,从而折射出被繁华和喧嚣掩盖下,女性内心的精神世界里满布的千疮百孔。这些情节,如一张真实的年景画片,或莺歌燕舞、风清月白,或粗粝狞狰、污浊不堪。无论哪一张,都给读者带来莫大的温情、莫大的讽刺、莫大的苦难以及莫大的良心呼唤。通读下来,人的思绪,随着小说情节的跌宕起伏,时而感动,时而纠结,以至于每个章节读罢,先生笔下那些人物的悲喜愁乐,总在眼前挥之不去。
其实,我是个读书不很用心的人,而《烂城》却一直在读。甚至,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牵绊和依赖,总想探究小说的情节走向和人物命运。欣喜的是,先生视我为知交,每一章节新鲜出炉,我总是第一个读者。记得先生《烂城》落笔的那一夜,我的小城云野四垂,枯寂满天。冬天的风儿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也灌进我的衣袖。我坐在小屋的角落里,表情僵硬,思绪呆板。整个人都在恍惚之中,意识模糊,而思绪似乎还停留在舒洁死去的忧伤和叹息里,无法走出来。这个女子,应该算是整篇小说里最正气、最智慧、最能干、最充满灵性、充满温情的角色,也是我深深喜欢的女子。而她在先生的笔下,化为一座沉睡的孤坟,小说的男主人公——《京都晚报》记者默言,在逶迤的山路上,一个孑然的身影,向着山垭缓缓而去……那一刻,我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和先生争得面红耳赤。争到最后,先生沉默不语了,只让我自己好好回味。
待春天里,当我读过陕西向岛老师《抛锚》之后,恍然大悟:或许,最动人的美,在于残缺,在于空渺。这样用极其盛大而荒芜的方式来安放一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思想和灵魂,亦是小说艺术存在的独特魅力。
蒋兴强先生是个多面手。这一点,我曾在《瓜客》里早已知晓,那浓郁热烈的异域民俗,淳厚温良的民风性情,鲜活得如同我自己身上也披了一层彩云之南的云裳。而《烂城》里,他在描写官场百态和杂沓市井里一个个人物的出场离场的过程中,将音律、诗歌、美学、饮食、丧葬、古玩、建筑等多种文化符号,像一枚枚精致的纽扣一样用心穿起来,一针一线缝制在刚直不阿的主人公——新闻记者默言大半生的工作和生活空间里,我在细读的时候,这一枚枚小小的纽扣,不经意间,闪烁出动人的光亮,给人以视觉上、精神上美的享受。
我一直认为,一个作家,书写当下和眼下的生活,并不都是顺畅的。现实之中,一些顾虑,一些障碍,都在不同程度影响着、制约着作家纵情构思、奋发书写的姿态。而蒋兴强先生没有缩手缩脚,他的视觉、笔墨,直抵当下社会存在的顽疾深处那条大动脉的血管,赤裸裸地划开一道火辣辣的口子,任凭血管里冒出汩汩的热浪,将他整个人淹没。在《烂城》里,生意场、官场、情场上,处处陷阱,步步惊心。人的贪婪欲望之充盈,灵魂裂变之可怕,人性丧失之可恶,在他笔下十分开阔,而表达上又能游刃有余、收放自如,无疑给小说增强了阅读的诱惑感、兴奋感,这是十分可贵的。
近来,从蒋兴强先生那里得知,《烂城》即将出版,心里又一次为他惊喜。可不是?好的、正直的作品,最终会得到人们的青睐和认可。且我深知,先生写《烂城》的时候,是一步一个脚印,每一章节,都是他用心用力、扎扎实实完成的。在《烂城》里,我读不到那些聪明耍滑的作家惯用的回避和跳跃。毋庸置疑,先生在使出全身的气力,迎难而上,这是需要相当大的定力和智慧的,我不能不佩服先生的勇气和胆魄。
不止一次听过一些作家嘴里经常念叨,现实是骨感的。这种骨感,需要用文学的任何一种体裁来彰显和放大。蒋兴强先生恰就充分利用小说尽情编造故事,尽情拿捏人物百相的独特方式,来为我们精心铺排了一个城市的精神和道德沦陷。面对沦陷,他没有隔靴搔痒,有的是切肤之痛,有的是沉重的思考。记得我曾在他的《钱殇》里说过,一篇好的小说,应该是作者蘸满真诚,倾尽笔墨来眷注这个世界,去触摸生命的可贵、呵护心灵的感动、倾听灵魂的召唤。这一点,蒋兴强先生的《烂城》依然做到了,又是一喜!
写下这篇文的时候,春天早已过去,我的小城暑热当空,心亦随着日渐袭来的喧嚣难以宁静。再读《烂城》,恍惚中看到,那个已过五十知天命的记者,叫默言。他的梦,破灭后遗失在身后高楼林立的京都市,而属于《烂城》和蒋兴强先生的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