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希冀
苏不周记忆的开端是在自己四五岁的时候,自己刚来到南海之滨不久——那时君不器也并没有现在这么忙碌,他时常会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拉着苏不周的手,陪她在海边漫步。
“你的父亲是个大英雄,你的母亲也是。他们去拯救苍生了,所以把你托付给了我。”
在苏不周问到她的父母的时候,君不器便会装出一副笑盈盈的样子,毫无破绽编织着这个谎言。
等到苏不周十三四岁的时候再回想到君不器的那句话——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她生活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从她记事以来,便没有“父母”这个概念。
魏三不或许给予了她不少类似于“父亲”的关爱,让她在少年时光中尝到了一点亲情的甜头——她还是少一个母亲。
而母亲的角色也无法由君不器充当——女人的细致入微与情感细腻,是男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苏不周,你要热爱这个世界。因为永远都会有人爱着你。”
父母给予子女的关爱让新一代的少年人学会了怎么去热爱这个世界。
若说有什么事是在往后的时光中,每每回想起来都是最应该让苏不周庆幸的,大概就是她在几度颠沛流离与父母双亡的背景下,在率先学会生存之前,被人教会了热爱。
她知道自己被人爱,自己背后有人支持她。她也就有自信坚持着自己心中认定了的东西。
苏不周学过剑法,没学过杀人;她不知道什么人该杀,她懂得坚守自己心中的正义。
“君前辈,若要和人打架的话,应该往哪儿打?”
“嗯?呵......脖颈处及以上。必要的时候,忽略道德刺眼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长剑剑锋在突然爆发的力量下撞向另一柄剑的剑身,随后剑势乍转,剑刃径直向着那北朝军人的胸膛砍去。
殊不知那北朝军人不堪一击,长剑未能挡下这一剑,便被苏不周蛮横的劲力振晕过去。
泰山弟子在拿剑前受过很好的道德教育。
只可惜北朝的士兵没有学过。
这便导致他们在真正干架的时候,受到知觉和道德的两面牵制,处处不得心应手。
苏不周原以为他们会是很好的帮手,殊不知那些整日受名门正派风气熏陶的蠢蛋竟反倒拖累了她。
“你们泰山派整天学的都是什么!砍人不会吗!”
苏不周将身边的几人解决,又回头将与泰山弟子纠结的北朝士兵逐个砍死。
她头后束起的长发此时松垮垮地坠在脑后,苏不周将那发绳紧了紧,依然觉得不顺手,便将长剑举起,将自己多余的一缕头发削掉。
“削发对父母不敬。”泰山弟子心中敢这么想,但他们不敢说出来。
“对一群狗,你们装什么尊敬。”苏不周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腰带狠狠一拉,倒提长剑,率先冲进泰山派大门。
她迎着风,将手上沾染的鲜血在自己衣服上一抹,握着剑柄的右手紧了紧。
这晦气的鲜血,扰得她心神不宁。
从大门进去便是主堂。长老堂与山壁结合在一起,随着山势而逐渐排列起来。
泰山派的重心——藏书阁,建在临近山顶处的一处较为平缓的背风坡。阴凉干燥,正适合古籍保存。
苏不周一行人一路向上,穿过依山而建的长老堂,在冬日寒风呼啸的北方,又有一块重石狠狠砸向这一行年轻人。
长老堂都空了。
江夜出其不意,提前对泰山派发起进攻。那时岳林峰在门中布下的阵型方才有些苗头,便遭到了北朝人轰轰烈烈的席卷而来。
藏书阁内的古籍已被几位教程快的前辈转移到别的地方,由岳林峰率领的泰山精锐在藏书阁附近伏击。
岳林峰仗着多年镇守泰山,对地形地势出奇的熟悉,且战且退,打了北朝军队一个猝不及防。
两边一直在等待时机——这个时候岳萧带领着被寄予了整个门派希望的年轻人们回来了。
岳林峰在朝阳突破黑暗的束缚,阳光弥漫到整片天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人孤身一人,提着长剑,警惕的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四周。
他第一眼就确定了那人就是他。但他很快否决了。
岳萧这么乖的孩子,一定会按照他的指令,在规定时间内将信送到,在踏过混沌的中原后再次得到五岳的庇护。
往返于泰山、恒山、华山之间,他带着那么多晚辈,怎么可能在十天之内完成任务,再返回来呢?
江北的冬天很冷。冬天的风中没有一点湿润的气息。
大风刮过来的时候,好像要将他体内的水分全部榨干一般。
北朝的部队隐秘在山石之间;剑弩早已搭好,就待千钧一发之际冲向天空。
岳林峰带着这几天以来受到的伤,鼻息早已浸在血腥味中——虽然衣衫上的血液早已干涸。
他看着窗外,否认着来者是岳萧的可能;同时又在心里估量着对方是敌是友,到底哪种身份的可能性更大些。
透过那双疲惫而空洞的目光,岳林峰的意识昏昏沉沉。
每到冬天,屋外寒冷的气温便会将人们的懒惰毫不留情地催发出来。
岳林峰此事心中只有一个念想:等这一仗打完,安顿好后事之后,他一定要倒在床上好好睡上几天,最好再也不起来了。
“师父!”
少年的声音从远处的空中传来,穿过混沌的意念;岳林峰虎躯一震,径直站起来,望向窗外;他那双冰冷到毫无知觉的手又不自觉地将剑柄握紧。
“他怎么返回来了!”
岳林峰很清楚现在的局势——北朝人已经在藏书阁周围严严实实地埋伏好了将近一万人,无数把剑弩已经瞄准了藏书阁。
他们不论哪一方都不怕等。
但就怕此时有人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岳林峰顿时陷入纠结——一面是自己的徒弟,泰山派的未来;一面是整个战场的局势。他必须选一个。
“岳萧怎么回来了?他不是按照你的命令去送信了吗?三山之间路途遥远,十日之内不可能往返!”
“林峰,替泰山的未来想想,此战必胜......”
岳林峰身旁的一位长老将手搭在了岳林峰肩膀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泰山的未来......
泰山的未来何尝不寄托在他们年轻人身上呢。
干枯的经脉中再次运转起一息内力,将岳林峰的精神撑起来。
他将长剑抽出剑鞘,不顾屋内长老的一致反对,冲出房门。
——“他们就是泰山的未来。”
伺机而行的北朝士兵见岳林峰冲出藏书阁的庇护,迅速按照指令上箭拉弓,齐齐将箭射出。
“小兔崽子!”岳林峰暗骂了一声,脚下一使劲,转眼间便到了岳萧面前,托住他的腰;将最大的力量凝聚在脚尖,几乎在箭雨飞来的瞬间带着他闪到藏书阁后面的一处山石后。
岳萧其实早有防备,只是他没想到北朝人会用如此不留情面的招数。
他更没想到岳林峰会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冲出藏书阁,用如此煞人的速度待他到了较为安全的地带。
岳萧一愣,只是他尚未愣完,便被岳林峰一拳打在胸口,硬生生得疼——还好,比他小时候做错了事挨打要轻得多。
岳林峰出拳的左手剧烈地颤抖着,岳萧面前这曾经在他眼中只可遥望而不可追及的长辈,此时气喘吁吁,并一脸抱怨地看着他。
“小兔崽子......不是叫你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