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乍暖
说来恒山实在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门派建筑恍若厅堂楼宇,细看来又十分简约;山间的小路用石块铺成,与自然的花草树木交相呼应,显得工整而神秘。
恒山派掌门是个比较娇贵的人。他自小生在恒山,想来名字中的“如春”二字便是恒山的风景写照。
陆如春在少年时不曾接触过女孩子;虽现已人到中年,看着这名不告而来的少女,神情依旧有些羞涩。
他将视线移到一旁,挤出一个和蔼的笑脸:“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从何而来?”
苏不周道:“不才,鄙姓苏,名不周,自南海之滨而来。”
陆如春一愣,又将视线转到这风尘仆仆的小姑娘身上,上下打量着她:“师承何人?”
苏不周道:“师承君不器。”
陆如春并不像五岳中其他四个门派一样,同君不器关系紧密。当年江月恣意江湖的时候,陆如春经华檀介绍认识了江月,借着五岳的光与江月有过几次书信来往,之后便没什么交往了。
江月销声匿迹于江湖之后曾给他来过几次信,以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北朝那几位并不打算安宁度日,而且打算对江湖下手。至于他的徒弟,实在是不曾提及过。
陆如春怕苏不周假借君不器的名头混入恒山,问道:“苏姑娘要如何证明?”
苏不周闻言一愣。君不器不曾给她什么信物,君不器也不曾教过她什么剑法——顶多是指点罢了。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与君不器有什么关联;陆如春的这一问题她无从回应。
苏不周不语,缓缓抽剑出鞘,脚下骤然发力,毫无征兆地冲向陆如春。
陆如春向旁边一翻,让苏不周扑了个空,剑刃抵上了陆如春身后的墙壁。那柄长剑陡然转势,扫向陆如春的腿部。
陆如春忙以左脚为轴旋开,右掌旋即脱出,当上苏不周直取而来的剑锋。
五岳的名声是被其精良的剑法撑起来的。陆如春一派掌门,在剑法上没有什么造诣,却偏偏是一代内功大家。
苏不周感觉到了一股强大而稳定的气流牢牢地抵住了自己的长剑,另一股霹雳的内力顺着剑身向她席卷而去。
她急忙收剑,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连招向陆如春的右手砍去。陆如春不招架,反倒是步履生风,游刃有余地躲闪着。
十五步后,陆如春顿足,左手在空中一挡,稳稳控制住了苏不周扫来的长剑。
陆如春眼眉黯淡,那双眼睛空灵而无神。他摇了摇头,松了手:“不像。”
苏不周收剑入鞘,只听见陆如春当头砸来一句:“姑娘,你怕死吗。”
苏不周小时候不怎么受伤,遇到的坎坷也不过是蹭破些皮,磨出些茧子,诸如此类。
不过反之,她一旦受伤,便是伤筋动骨。每次受重伤,都是瓶颈期被君不器打的。
第一次瓶颈期时她十二岁,君不器同她周旋了半柱香的时间后猛然出手;猝不及防,苏不周无从招架,长剑顿时脱手而出,被君不器空手打断两根肋骨,摔折了一根小腿骨,左臂关节脱臼。
之后的半年时间里,苏不周只得躺在床上看剑谱。
第二次瓶颈期时她十三岁,君不器打断了她的右手小臂骨。
第三次瓶颈期她十五岁,那次她的右手手腕脱臼,手指骨因为握剑握得太使劲疼了两个月,腹部被君不器踹了一脚,硬生生吐出来一口黑血。
“姑娘,你怕死吗?”
十五岁的苏不周倒在沙滩上,硬生生被君不器拉起来,背在后背上。她的身体已经毫无知觉,浑然一副尸体一般任凭君不器摆弄。她的右手依然执着地紧握着长剑剑柄。
潮汐的涨落很有规律地响着,衬得这个下午十分静谧。
苏不周果断道:“不怕。”
君不器脚下一顿。苏不周只听那男人轻柔道:“你应该怕的......你不可能不怕。这是你的本能。”
苏不周在头晕目眩中强撑了一抹意识:“练剑,不就是要人不惧死亡么......”
“那不是不怕。”君不器道,“只是在那种时候,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赴死值得,所以勇往直前。是在两者之间很快找到平衡,并理性地做出决定。不是意气用事的莽撞,而是思虑成熟的理性。”
苏不周看着陆如春的双眸,道:“我怕;但设若需要我殊死搏斗,我会觉得这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于是为此拼尽全力。”
十日之后轻寒带着七千兵马,已经赶到了恒山脚下。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和江湖人结仇。但上次的计划明显行不通。”轻寒整理着自己手中的几把暗器,对一旁的黑衣人道,“这次你带着一批人拐上去,见了恒山的人就杀。我们这次换一个方法,瞄准了恒山弟子使劲杀,就这样就可以了。”
黑衣人担忧道:“那那个姓君的......万一我们碰上了,该如何应对?”
轻寒果断道:“你带着那些人直接杀上去,不用管别的。那家伙一定会来支援,我会去牵制他。”言罢,便不再给那黑衣人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
“陆掌门,”苏不周方才第二天到恒山,便被陆如春赐了本门长老的待遇,在长老堂有一席之地,“我师父可曾事先与你来过信,告诉你北朝那边的一些消息?”
陆如春一愣:“这倒是不曾。我与江兄不大熟,或许他会有些疏忽吧......”
苏不周心里不禁没底起来。她固然年纪小,此番初入江湖,也不过参与了泰山和华山的保卫战而已。
但从这两场战役中便可见,北朝那边借用地势采用不同的作战方法,针对的对象和最终目的也不尽相同。
她以为君不器会事先做出预判,再赶来总领大局,让双方的实力差距大大减小,乃至与有一些优势。
苏不周等了十天,这十天里她不仅没有等到君不器的来信,也没有等到他的人。
陆如春见苏不周愁眉不展,想了想她之前的问话,顿时便知晓了她心中担忧的事,安慰道:“江兄一定会安然无恙,苏姑娘大可放心。至于恒山这边,各处的布防已经准备完毕,随机应变即可,不必太过担忧。”
苏不周握着长剑剑鞘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已经是三月份了。天气已经有回暖的迹象,前几日苏不周也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
这一日却好像是意外一样,天空又阴沉下来,寒风再度刮起来。
“多谢陆掌门关心。”苏不周应道,将自己的外套又紧了紧。
她坐立不安,便站起来请示道:“我先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