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平手
轻寒被那一拳打得意识混乱,却本能性地留了一手。
她将长剑丢掉,将一股强弩之末、但足以左右苏不周那副身躯的力量打在少女的胸口。少女胸口一沉,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噎了她一口。她便如此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
轻寒猛然翻身,一把抓住苏不周的脖颈。
方才那一举动废了她不少劲,苏不周正想大口喘气,却被轻寒摁住了喉咙,一时间头昏脑涨起来。
她隐约感觉到冰冷的双唇附在耳边,听到那个低沉的女声威胁道:“好好在这里待着,只要你不过去,我就不杀你。”
言罢,那只手陡然松开,大口的冷风被苏不周吸进肺部。她混沌的神志终于有了光芒的照射。
苏不周正想反抗,哪知轻寒又一掌打在她的后脑勺,将她彻彻底底震晕过去。
轻寒看着面前的少女,捡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长剑,把剑柄塞回少女的右手中。她环顾四周,寻了个有树枝遮挡、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把苏不周抱来,用枯树枝给她做了个结结实实的遮挡。
“这小家伙当真不注意身体......弄成这么一副瘦弱的样子,将来少不了吃苦头......”轻寒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又不由得埋怨起君不器来,“苏静死后,这孩子断然会托付给江月。江月这家伙,让这么个小姑娘习武就算了,还把她摧残成这副模样......”
轻寒这么想着,愈发觉得心疼起来。她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衣扯下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盖在了苏不周身上。
她颇为留恋地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转身消失在树林里。
“掌门!”却说那恒山弟子,趁着苏不周牵制轻寒,匆忙跑进长老堂。他径直推门而入,一不小心又被门槛绊了一下,重心不稳趴在了地上。
长老堂内纷议的声音骤然停止,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那名恒山弟子。
陆如春急忙走上前去将他扶起,关切道:“你们不是在山下守着吗?这满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那恒山弟子被摔得一愣,被陆如春扶起来后依旧后遗症般神情恍惚了许久。
突然他清醒过来,十指紧紧抓住陆如春的衣袖,惶恐的目光投向那在他心中无比高尚的掌门。
那恒山弟子声音颤抖不止:“掌门......咱们在山下设的几道防线,全,全被......全被破开了!”
陆如春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他看着面前这名少年的面色煞白,惊慌失措无从掩盖,心底不禁慌张起来。
“在防线防守的弟子们......无,无一生还......”他的气息愈发微弱,在最后一个字说完后,呕出一口黑血,吐在了陆如春洁白的长袍上。
陆如春亲眼看着自己门下弟子中毒身亡,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无能为力。
陆如春感觉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震荡,压迫着他的呼吸。
“......如春,该我们了。”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耳畔掠过,熟悉的身影从身旁走过。
陆如春抱着那名恒山弟子,将他安置在长老堂的座椅上。他抄起佩剑,步履生风,转眼消失在恒山派那些精妙的建筑之中。
君不器将身一仰,竟从江夜身下滑过,转身定在一旁。
江夜没料到他会出这一招,却早就料到他会躲开这一刀。她在原地站稳,只见君不器手中那柄木剑的剑锋直直向着她的脖颈处刺来。
江夜脚下一错,双刀架住那柄木剑,右手持刀在剑上划过一条饱满的弧度,与剑刃径直擦过。
江夜是冲着将剑斩断去的,不料此举连一条疤痕都不曾留下。
君不器的内息顺着手臂在剑身中充斥着,木剑有了稳定的支撑,与铁刃无异。
江夜不禁心头一紧,暗自惊讶道:“这家伙的内功已经修到如此境界了吗?”
木剑借力划开,二人再次拉开距离。君不器剑刃扫来,当上弯刀的刀身。江夜一柄弯刀抵住君不器的木剑,另一柄向着他的脖颈砍去。
二人来来往往拆了上百招,难分胜负。转眼间已过了两个时辰,一星冰凉的水珠挂在了君不器的鬓角。
君不器一愣,喘着气抬头向天空中望去。
是三月的雪。
他回想着不周先生授他的《独立剑法》,心中默默将《独立剑法》的十二招逐一演练了一遍。
“你的剑法暴虐而狂躁,直取人性命,是速战速决之刃。倘若硬碰硬,对手与你同样强,掌握了你的剑法特点,却是极易折断。”江月十九岁那年,昆仑掌门曾这么对他说,“《抱玉剑法》那几招是为了教会你收敛锋芒,却不是教会你犹豫。你依旧要果决,把每一招都行至饱满。倘若有必要,强弩之末倒也无妨。”
是了。君不器这几年忙于修习内功,调整那股蛮横的内息,而悔恨与踌躇也成为阻挡他剑法前进的阻碍。
他在此时往往会想着留一手,故而剑法不能尽显其效。
他将心沉稳下去,循着少年时的感觉运气,木剑剑锋直取江夜的面门。
江夜将脚一错,自下而上砍向长剑剑身。
君不器自出师后鲜少有失败的时候。至少这十几年来,从未有人真真正正地打败过他。
他不大信岁月会夺走他什么,也不觉得在少年时,他手中《独立剑法》的精髓——大开大合,变幻莫测,快而稳,暴虐无比,宛如狂风呼啸——会在他人至中年的时候光芒褪去。
故而他不大信江夜那副言论中隐含的深意——到时候你劲力大不如从前,常处不稳定中、并适应了这种生活的你,又要如何在其中寻求平衡?
君不器看着江夜的弯刀径直折断了他的木剑剑身,剑锋杵进地中。
他曾不以为然,现在算是有些犹豫了。
“你赢了。”君不器淡淡道。他将视线从断掉的剑锋上挪开,冲江夜露出一个颇为遗憾的微笑。
“我们平手。”江夜收刀入鞘,转身将杵进地中的剑鞘捡起,递到君不器手中。
“你的剑是木头做的,我的刀是铁做的。”她拍了拍君不器的肩膀,皱眉道,“你大可不必受剑道的束缚。剑折了,不代表你输了。”
“谢了。”她最后给了君不器一个肯定的眼神,从他身旁走过,转眼消失在长安城的灯火中。
君不器看着手中断掉的木剑,自嘲道:“‘开山斩雪’一势明明是我的专长......竟被人折了......”
言罢,他将木剑丢掉,窜上长安城的房檐,向着太阳的方向去了。